第86節

-

陶荊,秦崔嵬,阮明樊等人各率兩千兵馬,將東地的豪強大族、亂君降卒押送到雍州陀清河附近。

其實他們手下的人遠少於被押送的兵卒,不過勝在訓練有素,兵甲俱全,縱然降卒的人數再多上數倍,真打起來,也能輕易擊破。

然而能戰勝,卻不代表能夠有效管控。

從東地到雍州這一路上,內遷的隊伍中陸續出現了不少逃兵,其實古往今來都是如此,哪怕軍法森嚴,也難完全遏製此類情況出現。

陶荊出身武將世家,知道此類事情一定會發生,他們能做的,就是儘可能降低逃竄的人數。

副將小心道:“東部戰事雖然平定,隻是按照往常慣例,近幾年間,東地多半會有大批盜匪出現。”典無惡雖然身死,但多少還有點殘餘勢力,想要徹底清除,不是一朝一日就能做到的。

陶荊微微點頭,然後道:

“請任待詔跟麗司馬過來。”

——他口中的麗司馬全名麗初篁,跟楊東溪等人一樣,都是東部平叛中出現的人才,本身頗有智謀,此前因為功勞被表為軍司馬。

任飛鴻來的時候,手上正拿著一張京中傳來的邸報扇風,其實大周雖然有邸報,不過受限於訊息傳遞速度,報上的訊息難免有些落後,隻是前段時間為著擢才試的事情,中樞往這邊派了不少捕風使過來查探訊息,捕風使隸屬於市監,自有一套訊息傳遞途徑,任飛鴻當日在建平的時候,跟池儀也算熟悉,如今就就仗著當日的交情,老實不客氣地去蹭人家部門內的邸報看。

她聽到陶荊的問題後,眼睛眨也不眨,笑道:“也不麻煩,當真是豪強大族,反而不會現在就選擇逃跑,散碎逃卒而已,倒是容易收拾。”

——他們固然奉天子之命,下狠手打擊東地豪強,並挑了不少人去修運河,不過在進行人員篩選的時候,隻拉了精壯出來,其餘族中老幼都留在原籍安置,若是這些人選擇在內遷途中逃跑,師諸和那邊接到信後,就能拿他們留在東地的族人開刀。

所以現在偷偷逃走的人,大多數都是原本典無惡手下的士卒。

“鎮之以威,誘之以利,少將軍可以選擇其中有威望者,授予官職,藉此安撫人心。”

他們不能能正式授予士卒官職,但可以給出一些臨時任命,比如提拔幾個假曲長出來,若是那些假曲長當真完成任務,事後也完全可以上奏朝廷,把臨時官職變為正式官職。

陶荊不是想不到這一點,主要是想拉著任飛鴻一起參與決策——對方是天子欽點隨軍外出的,顯然頗得聖心,很適合跟著一塊分擔功勞跟風險。

眾人商量出來的計策收效很明顯,在有人出麵安撫的情況下,逃跑之人明顯減少,而且還順帶獲得了一個情報:降卒的隊伍中有一位頗得東地人心的老人,對方此前乃是典無惡曾經的祝師。

——這裏的祝是祝禱的意思,所謂祝師,其實就是巫醫。

那位老祝師對玄陽子有著極深的信仰,絕非官位財帛可以撼動。

麗初篁拱手,笑:“在下也是東地人士,對這些事情倒是明白一些,願意為少將軍解憂。”

陶荊客氣回禮:“那便有勞麗司馬。”

麗初篁受命之後,特地問任飛鴻借了從市監那得到的邸報,仔細看過後,派人去降卒隊伍中散播訊息,大肆宣傳盧中茂吃了天子的一顆藥後就直接痊癒的例子,至於具體細節,他倒冇有說得太深,相信那些人會自己腦補。

到了夜半時分,營中果然傳來隱隱的哭泣之聲。

老祝師到底算是半個大夫,比一般人更相信玄學的力量,他們平時治病救人的時候,多半是煮點草藥湯給病患灌下去,若能治好,就是對方心思虔誠,而且命不該絕,要是治不好,那也是命數如此。

按照這個理論往下推斷,如今建平小皇帝能隨手把她的大臣治好,豈不說明當真是天命在彼嗎?

黑暗中,任飛鴻與麗初篁兩人聽到營中的哭泣聲,對視一眼,彼此都鬆了一口氣。

——他們都是懂得謀略之人,知道攻城為下,攻心為上的道理,之所以如此行事,安撫人心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準備將玄陽子留下來的影響逐步化解。

*

身為大周天子,溫晏然的一舉一動都會受到千萬人矚目,她煉出木中丹跟硫丹的訊息不止傳到了東地軍中,也同樣傳到了北地。

溫鴻等人幾乎是立刻就明白那些救命丹藥的出現到底意味著什麽——木中丹跟硫丹既然能把盧中茂從死亡線上拉回來,自然也能用在旁人身上,隻要有了這等神物,那大周的臣民們也不用考慮皇帝哪天會突然暴斃,可以開始某些長遠計劃。

他感到一陣頭疼,於是立刻召集府中幕僚,共同分析一下後麵的情勢。

張並山第一個開口:“屬下以為,此事必然為假。”

溫鴻頷首:“還望賜教。”

主公客氣,張並山也不瞞著,直接道:“在下聽說小皇帝繼位前便大病了一場,顯然身體不大好,想來她年紀雖然還小,卻已經懂得為壽數憂懼,如今為了安穩臣下之心,才刻意宣揚神丹之事——明公細想,大周立國多年,期間當真有人煉出過什麽好用的仙丹出來?”

大周那麽多皇帝,想要求長生的人不在少數,卻冇有一個成功過,其中還有很多天子隻活到二三十歲便直接駕崩,用實際行動證明瞭當前時代醫療衛生水平的落後。

旁人總以為皇帝受天下供奉,無論什麽靈丹妙藥都應有儘有,然而溫鴻身為宗室,卻很清楚,那些要麽是朝廷的引導,要麽就是訛傳。

——其實張並山的猜測也無不道理,正常來說,建平的方士們再怎麽花心思研究,也確實不可能在這個時代煉出能抗菌的特效藥,然而溫晏然本人是一個自帶現代化學知識的穿越者,哪怕是一些對現代人而言特別簡單的知識,放在古代,都屬於bug級別……

張並山:“小皇帝如此畏懼駕崩,主君大可以順水推舟。”

當初厲帝之所以惹得朝野非議,有一點就是喜歡招攬方士為他煉長生不老的仙丹,並為此花費了大量金錢——為了延年益壽,厲帝甚至任憑方士們用黃金玉石入藥。

張並山冷笑:“主公可以蒐羅方士,送入京中,也是向天子表明武征郡的忠心。”

溫鴻有點猶豫,表忠心冇問題,隻是做得太過,未免顯得有些諂媚,萬一獲得一個曲承上意的名頭,那總不是好事。

張並山看出上司猶豫,又加了一把火,壓低聲音道:“據京中訊息,小皇帝如今已經逐漸有豪奢之態,近日常往桂宮瑤宮那邊走動。”

這些訊息證明瞭他早先的一個猜測,天子剛繼位那會之所以會勤政,隻是因為朝中情勢危急,所以不得不強打精神,處理政務,如今西地跟東部都平定下來,自然想要娛樂一番,隻要繼續往放鬆的路上走,那她遲早得跟厲帝一樣,顯露出昏君之態。

——張並山的話冇有傳到溫晏然耳中,否則大約能在後者對他“算無遺策”的認定上添磚加瓦。

*

建平城內。

在景苑待了一個多月的天子終於返回太啟宮,各部台官員知曉此事後,瞬間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在長興末年,許多大臣還誤以為天子對朝政一無所知,甚至曾經想過觀望下形勢,或者自矜身份,準備看看新帝的態度再決定是否為她效力,免得明珠暗投,如今皇帝登基還不滿兩年,朝中情況就產生了極大的變化——很多自負有才能大臣已經反過來開始依賴皇帝本人替他們在工作中指點迷津……

西雍宮。

殿宇中寂寂無聲,安息香的香氣從爐中散逸而出,營造出一種輕柔而寧靜的氛圍。

剛返回城內的溫晏然正在寢宮午休。

如果此刻有宮人揭開床帳,就會發現天子其實根本冇有閉眼。

溫晏然正在記錄數據。

遊戲麵板有類似記事本的記錄功能,這個介麵隻有她自己能看到,上麵的內容也隻有她自己能明白。

記錄介麵中最上頭的內容跟朝政相關,最下方則記錄著她穿越前學習過的那些知識,中間的部分則被實驗日誌填滿

溫晏然的目光在“如何獲得高濃度酒精”的標題上掠過。

她進行製取藥物的實驗的時候,遇見了許多此前根本不曾想到的問題。

比如乙醇獲取,溫晏然知道通過蒸餾的方式,最多隻能獲得酒精含量為95.57%1的混合物,若是想繼續提高濃度,就得往酒精裏加生石灰,結果卻發現她根本不用那麽費心——受到時代技術條件的限製,蒸餾出來所謂的烈酒,本身度數其實非常之低。

而且直到溫晏然把成品拿到手後才發現,她冇法確定裏麵乙醇的準確含量,最後隻能使用粗略估算的方式:通常來說三四十度的酒就可以點燃,溫晏然讓人將容器中的烈酒拿到空曠地帶,用火去燒,看統共能燒掉多少,以此估算乙醇的大致含量。

經過詳細對比,溫晏然發現剛蒸餾出來的酒精度數會更高一些,不過雜質比較多,她讓景苑的宮人反覆蒸餾了四十多遍,纔得到了大約八十多度的烈酒。

還有一點令她頭疼的是,用來提取藥物的器皿材質不行,大周如今基本還是在使用陶器,像琉璃一類的物件,都是權貴專用,如今大部分都在她的庫房裏頭。

溫晏然看完這段時間的記錄,又做了一些修改跟補充,然後精神奕奕地從床榻上坐起——她其實也冇有多熱愛實驗,隻是現在娛樂內容太少,景苑裏的那些已經算是能找到的最有意思的活動。

寢殿內的內侍看天子起身,忙過來掛起帳幔,然後侍立在外的宮人們捧來水盆、麵巾、澡豆等物,有謁者隔門而拜,恭恭敬敬道:“啟稟陛下,慶邑部的使者已經入京。”

溫晏然頷首:“先讓人歇一歇,等明天再召他們進宮。”

她會回宮,是藥物製取的事情告一段落,也是因為慶邑派了人過來。

之所以將慶邑部從北邊遷到南邊,除了分散北地少民的力量之外,也是為了戍防邊地。

南地靠海,下麵還有一些小國,統稱為南濱諸國,因為兩邊關係一向不大好,南濱諸國時不時就會派人到大周邊地擾亂劫掠一番。

對於這些事情,慶邑等部通常是以被動防禦為主——中樞不信任邊人,為了提防慶邑部坐大,所以不肯給予太多的權利。

等這一代的慶邑部首領蕭西馳迴歸部族後,一改舊日姿態,打算主動出擊,她聽說南濱諸國內部有些不安,覺得是時候做點動作,所以派人往中樞打了個報告。

蕭西馳敢這麽做,是因為天子信重,也是希望能報答溫晏然的恩德。

[係統:

板塊更新中。

由於[南濱諸國]與[大周]存在臣屬關係,[外交]介麵更新失敗,[屬國]介麵開啟。

[南濱諸國]與[大周]臣屬關係弱化,[屬國]介麵無法顯示具體資訊。]

第135章

溫晏然把目光從提示語句上移開——隻要自己不對這個破遊戲麵板產生指望,自然也就不會感到失望。

天子起身後,宮人撤下外頭的安息香,然後捲起殿內的簾幔,並輕手輕腳地將遮蔽光線的屏風挪開。

殿內香氣未散,內侍端上了一盞茶。

溫晏然將茶盞托在手中。

大周的用具還是以陶為主,但也是有瓷器的,不過冇有白瓷,從她日常所見,大多都是些顏色比較深的青瓷。

朝中事務繁忙,溫晏然剛剛漱過口,外頭便有內官過來匯報情況。

“陛下,台州的貢物已至京中,隨從而來的朝集使正在外朝候命。”

各地需要按時向建平進貢,每年除了過年時的貢品外,最重要的就是皇帝的聖壽。

——溫晏然的生日在秋天,如今還隔著幾個月,不過一些偏遠地方為免錯過正日,都會選擇提前送至,此刻運到京城的也隻是第一批。

溫晏然午後還有點空餘時間,就道:“讓人過來。”

西雍宮的位置坐落在前朝跟後宮的交界處,方便官吏往來,朝集使奉命而至,先在殿前鄭重下拜,然後被宮人引至殿中。

溫晏然:“如今西夷戰事平息未久,台州為何能夠進貢如常?”

朝集使回稟:“台州生民蒙陛下恩德,皆有田可耕,民生富庶,吏治清平,府庫中漸有積攢,西地為報陛下恩德,願向京中朝貢。”

溫晏然微微一笑,並不將臣下的讚頌之詞放在心上。

其實單以生日時的貢品論,溫晏然這一朝並不比厲帝悼帝兩朝差上多少,隻是她平日中不曾以別的名義加賦,給了台州足夠的緩衝時間,而且前幾代君主都頗為喜歡西錦,然而西錦的織造費時費力,導致百姓苦不堪言。

溫晏然平定台州叛亂後,當地西錦的產出並冇有少,隻是因為天子尋常不大用這些,下麵便少了盤剝的由頭,再加上西地上路開通,百姓可以借織錦獲利。

朝集使道:“賀刺史令微臣送來上半年的商稅。”

溫晏然掃了眼商稅的數字,微微頷首——西地這邊的人頭稅被改成了土地稅,少府這邊冇有了口賦的收入,但商稅曆來是要分給少府一些的,兩相對比,她收入減少的居然不算太多。

此事其實跟陸良承有關,他在評論區有“好高騖遠”的名聲,本人當然是個頗有大誌,而且又務實的官吏,雖然如今官職不高,但有超品爵位在身,又是從建州派來的西夷,旁人也不敢小覷他。陸良承與賀停雲商議,既然皇帝有意讓台州生民以商貿牟利,那在官府運送貨物的時候,也允許民間商隊隨從前往,保證往來人員物資的安全。

台州許多大族在戰事中受損嚴重,如今朝廷給了他們一條獲利的道路,也就安分了一些,把給官府使絆子的力氣轉移到貨物收購上,其實豪強大戶對寒門而言,存在經濟與人口上的巨大優勢,買進賣出間難免有不法之事,不過如今的台州刺史乃是賀停雲,她本身溫晏然一手提拔的禦史大夫,當日曾在先帝靈前斬殺過先七皇子溫見恭,有這樣一位簡在帝心的實權刺史鎮守,旁人也實在不敢做得過分。

除了少部分西錦外,台州那邊還進貢了極多的竹子、鐵礦跟井鹽等物——其中井鹽算是西地的特產,當日人打鹽井取鹵水,製出的食鹽色澤如雪,不過這些井大多掌握在大族手中,也是他們牟取暴利的一個重要途徑。

崔新靜頗為擅長局勢權衡之術,便與同僚們商議,以官府的名義,允許一部分人開鑿鹽井,並以十年為期,期間所獲得的利潤,需要與官府分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