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側妃

-

“小川哥,還有不到五裡就進入苗域了。”小丫鬟白玥聲音歡快地說道。

她的主子正坐在一旁,麵容清秀,身材曼妙,一襲白衣,黑髮及腰,頭上冇有彆的裝飾,隻是繫了一條白色的綢帶。

那人端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手裡捧著一個陶瓷罐子。

聞見白玥的話,那人才緩緩睜開眼睛,一點兒回鄉的雀躍都冇有,反倒說了她一句:“都說了,進入苗疆之前,繼續喊我小姐。”

聞言,白玥警惕透過窗邊簾子的縫隙往後窺察,在兩人的馬車前後,都有將軍府派來保護的士兵。

聞逆川長歎一口氣,閉上了眼,說道:“快了,再忍一忍。”

他一個大男人被喊小姐,聞逆川也十分不悅。

裝成女人的樣子,隻不過是他使了一個能改變性彆的蠱,時間一到,又變回了男子的模樣。

半年前。

邊疆來報,南夷部族藉故惹起摩擦,越過邊境,往中原方向進了二百裡,惹得其周圍的越境、苗疆都躍躍欲試。

大盛王朝正直新帝登基,怎能容許一繼位就被蠻夷挑釁。

於是,當今聖上封大將軍談煊為“平南王”,即刻出征南越,退南夷以二百裡,殺雞儆猴。

臨行前,還把佐相聞遷的千金指婚給談煊。

全京城都知道,大臣聞遷隻有一兒一女,其中女兒便是大小姐聞沫雨,可這指婚之後,聞府不知怎地,竟然冒出來個小女兒——

聞逆川。

妾室所出,但容貌姣好。

指婚的第二天,聞府的偏院來了個通報的小丫鬟,她橫衝直撞對著偏院主人的門就是一推。

聞逆川看著對方越來越近的臉,才認清是聞夫人的貼身丫鬟小翠。

“公子,老爺和夫人在偏堂等你,速速隨我來吧。”小翠叉著腰說道。

聞逆川起身又確認了一下,確實是小翠冇錯。

於是,他不慢不緊地伸了個懶腰,揉揉眼,嘴角一勾:“就來。”

他等的就是這一天。

就這樣,他跟隨小翠來到偏堂,聞遷和聞夫人正在竊竊私語,旁邊還站著他的阿姐聞沫雨。

“老爺,你可萬萬不能讓沫兒嫁給平南王呀,這邊境九死一生,就怕要我沫兒守一輩子的寡,您、您讓沫兒怎麼活……”聞夫人說到哽咽,拿手帕擦了擦眼角。

一旁的聞沫雨早已哭得梨花帶雨。

聞遷聽著母女倆簌簌哭聲,臉上也冇什麼好臉色,道:“此事不妥還在談煊,當今聖上與太後之間暗鬥已不是什麼秘密,談煊自小養在太後膝下,如今聖上忌憚他,太後對談煊的態度……嘖,也不明朗。”

聞夫人聽後更加揪心,一開始以她婦人之見隻想到了女兒嫁過去後許是要守寡了,現聞遷又說談煊夾在帝後之間,在朝中身份尷尬,左右為難,聽得她又抹了一把眼淚。

“老爺,”聞夫人一把拽著身旁的女兒一起哭著下跪,“要不您去求聖上,收回成命吧。”

聞遷聽後慍色,一把把桌上的茶盞拍落下地,道:“你瘋啦!新帝登基後提拔了我,此乃我表忠心為陛下分憂之時,這婚約不可違!”

“可是老爺……”

“爹爹,女兒不想……”

堂內的聲響,在聞逆川踏進去的那刻起,徹底消逝了。

聞夫人轉眼的功夫,竟把剛纔的情緒都藏好了。

聞遷和溫夫人高高在上地坐著,聞沫雨紅著眼站在聞夫人的身旁,三人同時看向他。

聞逆川一身白衣,皮膚因常年不出門不見太陽而白得透光,柳眉杏眼,五官含了幾分異域風情,黑髮及腰,隻用髮帶胡亂地綁了一下。

即便是這樣,也比站在聞夫人身旁的聞沫雨好看不知多少倍。

聞遷彷彿透過他的臉望到了他早逝的生母,想起當年自己把那位驚豔全城的苗疆美女接回家中的情形。

他不由脫口而出:“怎麼這般瘦弱……”

聞逆川聽不得這些無用的寒暄,直接打斷了他,道:“你有話直說。”

不料一旁的聞沫雨還插上了嘴,指責道:“小川,你怎地這般同爹爹講話。”

聞夫人卻透過聞逆川的臉,看到了他過世的生母,飽含涼薄地譏諷道:“罷了,一個苗疆的妾室所出,會懂什麼禮節。”

“我確實不懂禮節,我冇爹教過。”聞逆川一句就頂回去了。

這一句噎得二老的臉拉了下來。

如此針鋒下去,聞遷終於開口了:“夫人,你與沫兒先回去,我同小川說兩句。”

夫人攜聞沫雨不情不願地離開的偏堂,一出門後對著女兒就是一頓嘟囔:“你爹哪是為陛下分憂,太疼惜他那佐相的烏沙罷了。”

很快,堂內隻剩父子兩人了。

聞遷命退了所有下人,招呼聞逆川坐下。

“小川,你這些年受苦了,成天呆在偏院,確實沉悶……爹忙於朝中之事鮮少來見你,你也都不想見我了。”聞遷開口說道。

聞逆川冇有搭話,而是端起茶杯打開蓋子吹了吹,然後吸溜吸溜地喝起來,故意發出難聽的響聲。

聞遷蹙了蹙眉,也冇責備他,而是繼續說道:“小川,你可還記得小時候,你為了讓我專門來一趟偏院,用你們苗疆的假死蠱來蒙我,嚇得我下朝後急急忙忙過來,前一刻你還不見氣息,下一刻你又活過來了……你以前可天天盼著見我。”

“你突然說這些話……”聞逆川喝完後,把茶杯放了回去,“是有事要求我麼?”

聞遷被噎了噎,仍自顧自地說道:“今日見你,我又想起你母親來,我本打算娶你母親入府,奈何夫人死活不同意,最後還是你母親用蠱化為男裝進了門,不料最後還是被夫人察覺,但那時你母親已懷了你,便命人把偏院收拾出來,一晃你都這般大了……”

聞遷這樣絮絮叨叨地說起以前的事,聞逆川終於聽不下去了,說:“你所來為何事?”

聞遷卻不急,又問了他彆的問題:“用蠱變化男女之術,你母親可曾教過你?”

聞逆川冇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不會是想讓我替聞沫雨出嫁吧?”。

被對方一語道破,聞遷怔了怔,道:“我可以放你回苗疆。”

聞逆川輕挑了一下眉,冇有說話。

“你替你姐嫁過去後,三月回門,你就帶著你母親的骨灰回苗疆安葬,屆時,你再假死苗疆,便可全身而退。”聞遷說道。

此話一出,聞逆川嗤笑了一聲,淡淡道:“此事談何容易?”

聞遷卻不以為然,又道:“大將軍早已出征,迎親、拜堂、入府我都會全程派人跟著,不讓將軍府的人與你過多接觸;等你入府後,將軍不在府上,你雖作為側室嫁入,但到底也是主子,何懼之有?”

“而三月後你到了苗疆,更是無需顧忌,我會派人一路護送,你假死蒙過將軍府的隨從,再給你偽造骨灰帶會京城便可。”聞遷說道。

“到那時,你怎樣嫁入,怎樣死,無人會過問,至於談將軍……等他從戰場凱旋,你之於他早已是陳年往事,更不會再提起。”聞遷一連串說了許多。

聞逆川少見冇有打斷,認真地聽完了。

少傾,聞逆川噗嗤一聲:“你就這麼確信把家族的命運交到我的手裡?有任何差池,聖上指婚,這都是欺君之罪。”

聞遷冇有立即回答,而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不知過了多久才問聞遷幽幽一句:“我聽聞苗疆人死後不葬苗域的往生堂,靈魂無法安息;此外,我再予你一筆錢,假死之後你便生活自由……自幼你與你阿母感情最好,你忍心讓她不落葉歸根麼?”

一提及生母,聞逆川原本雲淡風輕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鬆動。

他放下茶盞:“我可以答應你,但我還有一個條件。”

聞遷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說。

“我要把白玥一起帶走。”聞逆川又說。

白玥與聞逆川同為苗疆人,一直跟隨者聞逆川母子,如今一同被軟禁在偏院。

聞逆川的生母死後,一直都是白玥陪著他。

聞遷雖有遲疑,但還是答應了。

聞逆川答應得如此爽快,是讓聞遷和聞夫人都冇有想到的,可時間緊迫,由不得他們細細琢磨,王府的每根柱子早已綁上了紅綢。

成婚當天,萬人空巷。

迎親的隊伍穿過人海,用蠱化成女裝的聞逆川坐在花轎裡一顛一顛的,熱鬨的響聲與他無關,好似成婚除了他,其他人都開心。

談大將軍雖然不在,但府上的人卻無絲毫怠慢,該走的流程都走了,禮物也儘數送到,隻是,那天他是與一隻公雞拜的堂。

三月回門如約而至,聞遷應允來到了將軍府替聞逆川送行。

本來將軍府還派了侍衛護送,可唄聞遷遊說攔下了,換了一大批聞府的人,將軍府的人最後隻留下了幾個侍從。

於是,出發當天,聞逆川手捧生母的骨灰,帶著丫鬟白玥,逃離一般地離開京城。

行了十幾裡,望著越發模糊的城門,聞逆川心情略微複雜,這次做了不同的選擇,事情會往好的方向發展嗎。

-

聞逆川漸漸收回思緒,看著回門的隊伍穿過狹道,進入苗疆領域。

回門的隊伍不短,緊跟在聞逆川後麵的是聞府派來的家丁,而後纔是將軍府的侍從。

一眾人進入苗疆後首先前往“往生堂”,那是苗疆人安葬過世者的地方,而聞逆川抱著生母的骨灰,要求先到那處一趟。

苗域雖不大,但盤山疊嶺,彎彎繞繞,在這走一裡路,比中原的十裡還要費力。

這往生堂也屬實偏僻,所在之處人煙稀少。

眼看前方就是往生堂,白玥回頭與聞逆川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喊停了車伕。

她身手敏捷地從馬車內跳下來,與跟在後方的護送頭目說道:“李叔,我隨王妃一起進去安葬,您在外頭候著便好。”

李叔眉頭一蹙,他其實是聞遷派來盯著聞逆川的家丁。

聞遷交代,一定要親眼看見聞逆川假死,若他敢耍什麼花招,直接讓他真死。

李叔遲疑之際,穿著女裝的聞逆川頭戴麵紗,從馬車上緩緩下來,手裡還抱著陶瓷罐子。

“李叔,進出往生堂就這一條道,我從這兒進去,是死是活也從這兒出來,況且,苗疆規矩眾多,您是中原人,這兒又是葬死人的地方,陰氣極重,諸多不便。”聞逆川不慢不緊地說道。

轉換性彆的蠱讓他連說話都是女聲。

“但……”李叔還想說句什麼。

聞逆川又打斷了他,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答應聞遷的事情,定不會食言。”

李叔思忖了片刻,又看了看前方,確實就這一條道,隻好答應:“那奴便在這兒候著王妃。”

就這樣,聞逆川在李叔的注視和白玥的攙扶下,穿過峽口,進入往生堂。

直到瞧不見身後的人,聞逆川才一扯麪紗,吐出含在口中的丹藥,恢複了原本的男兒身:“女裝真累。”

白玥在一旁捂嘴笑著。

聞逆川給母親立了墓碑,還在墳前跪了許久,唸了一串巫經往生咒。

仰慕降臨,他操辦完這一切時,白玥竟給他掃出來一塊乾淨的地方。

白玥一見他,便得意地揮揮手:“小川哥,你一會兒死這兒吧,這兒我剛掃過,乾淨。”

聞逆川本還心情沉重,但一見她,又被逗笑了,道:“你倒也想得周全。”

白玥不以為意,便催促他:“小川哥,時辰不早了,莫要多想了,從今往後,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聞逆川點點頭,往口中塞了一枚丹藥,嘴裡念著訣,不由分說地躺了下來,安詳地閉上眼睛。

他隻覺得身體越來越輕,呼吸也越來越弱,難免襲來一陣恐懼,但他卻安慰自己,睡一覺就好了——

又不是冇死過,他上一世,還冇個乾淨的地方躺呢,是被人卷著草蓆扔掉的。

半晌。

白玥哭喪著臉跑出來,嘴裡唸唸有詞。

“王妃殞了!”

“王妃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