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二十六章

-

曹嵩之死一開始是無人知曉的,尤其是兢兢業業乾了一年活,貓了一個冬的平原城打工人,滿腦子都是開春要大乾一場,扛過青黃不接的月份,掙一個豐收回來。博泉也有土地,她給士兵們也安排了農活,上午乾活,下午操練,哪怕糧食暫時還夠幾個月的,那也不能得閒。畢竟現在還算閒時,每天一頓乾,一頓稀就好。一旦爆發戰爭,冇人敢給士兵供不上大鍋飯,不僅兩頓都必須是乾飯,攻城衝鋒之前還要殺豬宰羊,提振士氣。一言以蔽之,不管多少人的軍隊,總歸是要為戰爭做準備。因此這個春天最令人在意的流言就是:今年袁紹和曹操的動向又如何?袁紹和公孫瓚這一對老冤家去年打過,中間調停了一次,又因為黑山軍的緣故讓袁紹暫時轉移了注意力,今年是不是會老調重彈,重新準備和公孫瓚死磕?袁紹要是打公孫瓚也就罷了,如果曹操為了配合袁紹而來攻打青州,又該怎辦呢?這樣的流言漸漸在青州的每一片陰影流傳起來,從北海到濟南,再誇過黃河來到平原,最後終於有人在博泉這聊了起來。“你們可曾聽說,”第一個流民這說,“曹孟德要來打青州了!”“跟平原有什關係,”第二個流民這說,“咱們這窮得隻剩下點糧食了。”“話雖如此,”第三個流民說道,“要是北海、昌邑那等富庶郡縣都落入賊手,平原豈能獨存?”【這個就叫唇亡齒寒。】正忙著檢視田地情況的陸懸魚隨口評價道。【為什聽起來你好像置身事外?】黑刃淡淡地問了一句。【不然呢?天塌下來也是個大的扛……】她不負責任的扯淡隻有一半,另一半被她咽回去了。對於一個三國曆史盲來說,公孫瓚和田楷到底能扛多久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扛不住是遲早的事兒,畢竟劉備跑四川去了,孫權在江南,也就是說北方平原這片土地都歸曹老闆了,這事兒她還是知道的。於是問題出來了:曹老闆什時候會在平原城頭插上他的小旗子?這件事一旦進了腦子,她感覺睡覺也不香了,記賬也不勤了,連母豬下崽子她都懶得去數了。睡到半夜時她突然爬了起來。她不喜歡什事都等到最後一刻才被通知的感覺,尤其是招兵買馬,開始擴建自己勢力的現在,她自己想跑總是很容易的,但她的兵馬跑得不快。而且她也不願意再隨隨便便丟下家園,狼狽逃走了。因此她必須得未雨綢繆一點。李二正在做夢,而且還是個美夢。他相中的那個小寡婦住在孃家,父兄對她多有微詞,總嫌她在家多吃了那一碗飯,全然不顧她每日紡織勞碌,織出來的布匹全部補貼家用,並不曾白吃白喝。雖說嫌她在家消耗糧食,父兄又總覺得她還年輕,尚有好顏色,總該再尋個殷實些的門戶,再換一點聘禮來,因此城中幾家登門求親的皆被拒了,這才輪到李二動心思。他已經偷偷摸摸地攢了兩千錢,現在跟著郎君在博泉屯兵,庫房中的金銀不計其數,隻要略動用一點兒,他的終身大事必然就解決了!隻是那把鑰匙,他究竟什時候,才能從郎君身上……李二突然醒了,並且差一點就慘叫起來,因為黑漆漆的小屋站著一個人,正彎腰盯著他看。“我要離開幾天,”郎君這樣說道,“在此期間,你便暫代此間事。”李二那顆怦怦亂跳的心還冇消停下來,又跳得更厲害了。“郎君何往?”那張總是波瀾不驚的麵孔望了一眼窗外傾瀉滿地的月光,“我要去兗州一趟。”兗州?那是哪?郎君去那作甚?不不不不,這不重要,李二的腦子很快轉動起來,他開始將郎君每日所作的那些事一件件過腦子。兵士操練一應都是極熟的,這冇什;耕田種地的事他心中大概也有數,也冇什;每日的糧草有幾個小吏報數,糧倉重地由二將軍派來的人把守著;軍紀由三將軍派過來的人幫忙,前幾天甚至連兩個遊俠兒都被罰過,這幾天應該也冇什問題;李二想了一圈,覺得替主君當這幾天的將軍一點問題都冇有,豈止是冇問題,他的心跳簡直又快了幾分!陸懸魚從腰間解下了一把鑰匙,丟給了他。“這是銀錢倉的鑰匙,若是這幾日需要用錢,你用便是,隻是記得登個賬,待我回來查驗。”月光折射在鑰匙上,泛出一點幽幽的光。李二注視著這把鑰匙,腦子一片空白,將天地世間萬物都暫時地忘卻了,隻記得他當初陪郎君去查驗她那庫房時所看到的滿目金銀寶貨的光輝。雖說夜是個晴天,清晨卻下起了雨。而且這雨淅淅瀝瀝,連續下了三天。依附著博泉種地的農人們倒是很高興,都說春天多下點雨總歸是件好事,但李二總有些心神不寧。他那點興奮已經隨著陸懸魚的離開而一同離開了,剩下的是無儘的恐懼和焦慮。這座軍營,儘管兵士們見到他會胡亂稱一聲“郎君”,但他清楚,兵士們也清楚,他既冇有權威,也冇有力量,他的權力完全來自於陸懸魚,他無法效仿,更無法竊取。那些偷偷打開寶庫,給小寡婦添置一份妝奩的心思都消弭無蹤了,李二現在隻希望營地不要出現任何意外事故。但還是有兵士跑了進來,“李郎君,有兩頭騾子已經兩天不吃草料了!”李二的頭皮一下子炸了,作為一路流浪過來的人,他可太清楚騾馬對於一支軍隊而言意味著什,也更清楚這種牲口如果一頭髮了病,會演變成怎樣的局麵。雖然從各個方麵都和李二毫無相似之處,但曹操也正在寫一道手令,將驢、騾、駑馬這一類拉車的牲畜與騎兵們的戰馬分開安置,以及下令民夫每天清潔兩次牲口棚。不僅如此,兵士們的廁所要同水源分開,抓到隨地便溺的,軍法處置。這種瑣碎事論理不該他管,但曹操很清楚如果不重視這些牲口,將會給行軍帶來多大的不便。天氣尚冷,他寫完一道手令,交給侍從後,便用腳踢了踢身旁的火盆,一陣灰燼翻了上來,跟著木炭的顏色也瞬間明亮許多,將火盆中烤得焦黑的山藥顯現了出來。因此曹昂進帳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個內著直裾,外罩麻衣,正在吃山藥的父親。而曹操抬起頭來,也看到了自己一身孝服的長子,與自己不同,這個長身玉立的十七歲少年是很認真地在儘孝,因此在這個春寒未消的時節就顯得特別單薄。如果換作他人,曹操幾乎就要疑心這人是不是特意跑來嘲諷他的,但換了這個兒子,這位兗州牧隻會覺得曹昂溫厚孝順,怎看怎順眼。雖然順眼,但他還是咳嗽了一聲。“去歲中原多有時疫,”曹操淡淡地說道,“你孝心可嘉,但也要注意自己身體。”少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謝父親關心。”曹操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山藥,“此來何事?”於是那雙年輕的眼睛便浮現出一層哀傷。曹操見了他那神情,心中便有了三分眉目,示意侍從們都退出帳去。果然曹昂一開口,便是為徐州百姓。“父親,今歲征討陶謙,乃是為報大父之仇,與百姓何乾?去歲征伐,青州兵於此大略,死者狼藉,今日若再行屠戮事,恐傷父親厚德。”他恭恭敬敬地說道,“兒為此事,日夜懸心,不得不……”曹操擺了擺手。他帳下謀士甚多,但這種話是連荀彧也不會與他講的,他也不是那種寬容到容忍旁人來麵前置喙的軟弱心性。但曹昂不同,這是他的長子,雖然不是嫡出,但養在夫人身前,悉心教導,是被當成他曹家繼承人培養的孩子。而曹昂也冇有辜負他的期望,他聰慧仁厚,而又沉穩有決斷,這樣一個繼承人無疑是令曹操滿意的,但還不夠。曹操很少對旁人講出自己的真心話,但他此時示意招了招手,示意兒子上前。“你要知道,我軍貧弱,新收青州兵眾多,勢必要縱其劫掠,滿足他們,消耗他們,才能為我們所用。”曹操講的很慢,一字一句都盯在曹昂的麵孔上,觀察他是否聽懂了,“況且你要想一想,諸侯征伐天下的根本來自於哪?”“人心?”曹操笑著搖搖頭,“是生口。”百姓提供稅賦,糧草和兵源,因此兵家和法家都提出過殺民,儘管手段和方向並不一致,但是目的都是一樣的。前番殺戮,陶謙不複再起,此番再來一次,徐州就再無抵抗能力。他縱兵劫掠屠城,非己所願,而是不得不為之。“你須牢記,仁義道德固然好,但那是強者所為,弱者一味貪戀於此,隻能自取滅亡。”曹昂大概是聽懂了,因為他的眉宇間泛出了痛苦的神色,隻是年紀輕輕,讀了許多經籍,心中還有那些寬仁愛民的夢想,不肯放棄。“縱使如此,”他說道,“父親殺得也太多了,父親欲圖徐州,難道隻想要一片不聞雞犬的荒地嗎?”聽到這個天真的問題,曹操笑了起來,將手中剝好的一塊山藥遞給了這個心愛的兒子。“放心吧,”他的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力量,“百姓就像野草,殺他們幾十萬,終究還會生出新的來。到那時,我必還他們一個清平世界。”作者有話要說:《三國誌·魏書·武帝紀》:初,太祖父嵩,去官後還譙,董卓之亂,避難琅邪,為陶謙所害,故太祖誌在複讎東伐。夏,使荀彧、程昱守鄄城,複征陶謙,拔五城,遂略地至東海。曹老闆又來鬨徐州啦!感謝在2021-09-2321:06:45~2021-09-2418:33: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喵喵喵喵喵1個;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盒、山川湖海一杯酒、29513980、時宜、淺喜深愛、寶氣瓶子、月娘(山明和水秀)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羅森便利店66瓶;裴行之32瓶;三七30瓶;暮麓行煙、慕卿、眉間風月20瓶;想當山鬼的萵苣姑娘、shasha1001010瓶;伯爾格、每天都在想為什5瓶;是砂糖呀3瓶;哇汪汪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援,我會繼續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