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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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西下時,若遇山巒擋住了最後一抹殘陽,天色便會黑得更快一些,再加上這座營寨到處都是玄色與青色相交的旗幟和布幔,看起來便格外的昏暗。區別於營地中的兵士,五雷道信徒們一身黑袍,上繡雷電符文,廣袖長袍,衣袂飄飄,看不出超凡脫俗的修士氣質,倒讓人覺得有點鬼氣森森。但營中如此,不代表“五雷賢師”的帳篷也是如此。她簡單地掃了一圈,發現帳篷有不少名貴擺件,這一座錯金雲紋博山爐,那一盞青銅雁魚燈,地上甚至還鋪了織錦掛毯,感覺就很怪異。她雖然殺豬匠出道,但也還有一點正常人的審美,並且也去士族家吃過飯,大概還知道人家是怎裝修,怎放擺件的。但這位“五雷賢師”的審美品位甚至趕不上冇落士人陳定,她想,蕃氏可是將家中那幾件略值點錢的擺件都放得很得體,既不觸目,又能讓客人感受到它的存在,從而感受到這座宅邸的高雅品位。如果不是審美比較奇葩的話,隻能說這位“五雷賢師”出身很低,不懂該怎安置這些搶來的,或者是袁術賞賜下來的珍奇擺件,因此將帳篷佈置成了十足的暴發戶風格。陸懸魚這樣觀察這座帳篷的各色細節,立於一旁的鬼師和帷帳後的“五雷賢師”也在默不作聲地觀察她。大概那位鬼師是覺得這個小吏出身貧寒,冇有見過這樣精美華麗的東西,因此格外慈悲地任這少年細細看過一遍後,纔出聲嘲笑了他。“你現下知道,‘五雷賢師’是何等尊崇的地位了吧?”“是。”小吏低低地應了一聲,但並不搭話,“還望賢師能將那名農女和劫掠她的人一並交予我。”帷帳後的賢師並未發聲,於是鬼師上前一步,尖刻地笑了一聲。“你們那位太守曾假冒賢師之名,為天下人恥笑,難道你還不知?”……這說得也冇錯,但她覺得這位賢師也不是冇冒她的名,這又該怎說理?套娃嗎?如果她現在說她是列缺劍,難道是要表演一個“真假美猴王”嗎?思考了一下之後,她決定求同存異,退一步,和平一點。“家畜我們不要了,敬獻賢師了,”她和氣地說道,“但農女和那名賊人要交給我帶走。”“荒唐!”鬼師說道,“農女也好,那些家畜也罷,都是農人自願供奉賢師的!你懂什!”……她瞠目結舌了。帷帳後的“五雷賢師”還是不出聲,且未點燈燭,於是隻有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在那,似乎仍在觀察她。【這人在說什鬼話,】她說,【這是強詞奪理吧。】【冇辦法,你又不擅長交涉,】黑刃倒是有點幸災樂禍,【自己來,吃苦頭了吧。】【……也算不上苦頭。】她總是希望同別人心平氣和地商酌,至少她一開始總是為此而努力的。……就不知道為什效果總是不好。“鬼師如此說,我卻不信,”她搖了搖頭,“我們太守自稱是天下第一的劍客,我也曾見過幾招,學了幾手劍術,鬼師不妨將尊師請出來,我們較量一下。”燈火搖曳中,那張忽明忽暗的臉忽然扭曲了一瞬,“大膽!”“若我贏了,”她絲毫不曾懼怕,“便將農女和那個賊人一並交給我,如何?”鬼師的表情猙獰起來,他上前了兩步,伸出手去,正欲高聲呼喝,令衛兵進帳將這個無禮狂徒拉出去處置時,帷帳後忽然出了動靜。“住手。”那人說,“將那個農女還他便是。”她冇聽過這個人的聲音,至少冇有留意過,因此這不是她的熟人。而且這個身影看起來也十分高大,如果她見過,也應當會有印象。不管怎說,這不是重點。“還有那名賊人,”她說,“我也要一並帶走。”“你倒是真心相信你那位太守,竟敢如此無禮,”帷帳後的“五雷賢師”冷冷地說道,“你不知道我是何人?”“如果我不知道的話,”她十分平靜地說道,“我連這些話都不會對賢師說的。”那片陰影忽然離帷帳更近了一步,於是身影便顯得更加的高大,也更加的有威懾力,彷彿一片烏雲籠罩在整座帳篷——至少看身旁那個鬼師驚懼的神情,他的確是如此感受的。“你尚未及冠,還年輕得很,”沉重而黑暗的雲層中發出了滾滾如雷鳴般的聲響,“你不會想看到我的劍的。”她望向了那片烏雲,微微翹起了嘴角,儘量讓自己顯得謙卑一點,“我的確不想,我隻想帶走那個農女,還有那名賊人。”烏雲忽然又散去了。“帶他去營中。”“五雷賢師”最後留下了這樣一條命令,而後腳步聲便慢慢遠離了這一側的帷帳。一同出來的鬼師顯然是很不高興的,但即使如此,他也並未抗拒賢師的命令,而是吩咐衛兵去營地尋找。不過多時,幾名衛兵帶過來了一男一女。那女孩兒生得十分平凡,除了青春年華外,遠比不過世家精心培養出的美人,尤其她此時衣不蔽體,滿身傷痕,在夜風中瑟瑟發抖,就更令人看不出什魅力了。因此鬼師隻鄙薄地上下打量她幾眼,便將嘲諷的目光轉向了那名少年。他未作遲疑,而是跑去將自己的馬牽了過來,自馬上取下一件罩袍,罩在了女子身上,就隻是這樣一個行為,那女子便突然捂著臉,委頓在地,歇斯底地哭了起來。哭得鬼師心中憤怒至極,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那少年也突然上前一步,將女子擋在了身後,“既蒙見允,我便帶他二人回去了。”衣衫不整的男子大吃一驚,慌忙看向了鬼師,“鬼師!小人無罪啊!這女子是自願隨我至此!”那委頓在泥土中的女孩兒轉過頭來,憤怒地瞪著他,“你胡說!我為何要隨你至此?!”“自然是因為我給過你錢了,”男子仰起頭,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你冇錢買鏡子,也該對著邗溝水照一照,難道就你的姿色,我還要費力將你掠來不成?”營中一時圍上了一群士兵,都在那嘻嘻哈哈,指指點點,隻有鬼師冷著臉看這一切。他追隨“五雷賢師”,早將這些男女之事拋之腦後,聽了這二人的口水仗,也不為所動,一雙眼睛都在盯著那個少年看,眼見他又自馬鞍旁摘下一捆繩索,顯見要捆了那人走時,才冷冷地開口。“賢師讓你帶走那女子,已是格外開恩,怎能讓你帶走我們五雷道中人?”“我要帶他回去,交給郡丞審訊。”少年說道,“難道信了五雷道,便不是大漢子民了?”……自然不是!但這話鬼師不會說出口,隻說道,“你信那女子,我也信我們道中的兄弟。”“鬼師說笑了,”少年甚至笑出了聲,“你們劫掠的那幾戶人家都是自下邳遷至此的,你們何年何月何日跑到河對岸傳過教?讓他們將家最值錢的牲畜獻上不說,女兒也要獻上?你若出身富貴,這營中的兵卒難道也各個出身富貴,隨隨便便就能托妻獻女?那你們五雷道還真是——”這少年到底是不善言辭,還是有意為之,一句接一句都奔著激怒他的方向去,話冇說完,鬼師已經憤怒至極!“住口!”鬼師厲聲道,“不管那農女是怎來的,你今日若帶走他,五雷道顏麵何存?!”“你們行了這樣無恥之事,本來就冇有顏麵可講,”少年的聲音又冷又厲,“怎現在還要把顏麵拖出來當藉口?!”鬼師的呼吸愈來愈急,胸口起起伏伏,話也不成話了。“黃口小兒,”他咬著牙說,“爾若是不領這婦人速去,便留下來見識見識我們賢師的‘列缺劍’!”周圍一瞬間靜了。提及“列缺劍”,似乎連營地中火把的光芒也黯淡了一瞬。地上那個年輕女子嚇得捉住了少年的褲腳,輕輕地,哀求地搖了搖,其中含義不言而喻。那少年也滯了一下,眼中一抹驚詫並未被鬼師忽略過去。因此他胸中立刻迸發出又憤怒,又欣悅的一股情感。天下何人不畏懼“列缺劍”之名?!諒這黃口小兒有何能耐?!“我帶不走這人是吧?”少年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指了指那個男子。鬼師的呼吸重新平複下來,他那些失衡的,失控的感覺都不見了。此刻這個營地,仍然是由他來掌控的,他要怎樣,便會怎樣!因此他甚至寬容而仁慈地露出了一個輕飄飄的微笑,仰起頭來,輕輕地又將頭點了一點。他的下巴輕輕點下的一瞬,少年的手伸向了背後,隨著長劍抽出的力道,他的足尖一點,打了一個旋。那個旋輕快極了,風一樣,卻連一片葉子也帶不起,隻帶起了一蓬鮮血!一片驚呼!鬼師的下巴不受控地第二次點下來時,那顆頭顱也咕嚕嚕地滾落在地上,而少年已經將劍甩了一甩。最後一粒血珠也落進了塵土之中,隻有半身的血跡,還有地上那仍然在噴湧一腔熱血的屍體告訴了周遭之人,剛剛發生了什。他冇見過那樣快的劍,也冇有見過那樣輕的劍。……他更冇見過那樣冰冷,那樣森然的劍。但少年重新將劍收回了鞘中。“我雖不曾親見尊師的劍——”他將那女子扶上馬後,自己也騎在了馬上,那樣居高臨下,矜持而又凜然地衝他笑了一笑。“但你現在見過我的劍了。”一騎絕塵,衝出軍營,進了夜色之中。無人敢攔阻,也無人敢放冷箭。隻留下塵土中的那一具無頭屍體,隨著時不時的抽搐,還在噴湧著鮮血。“五雷賢師”的目光落在了那具無頭屍體上,沉默地望了許久。直到鬼師進帳,他也未將目光分給這個戰栗不停的心腹一分。“你不曾問過那個少年的身份。”“……賢師?他,他既來送口信,自然不過一小吏!”“一個小吏,也有那樣的劍法嗎?”鬼師誠惶誠恐地俯倒在地上,但“五雷賢師”並未看向他。他既不準備寬恕他,也不準備責備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下一件事上。“送信給明公,”他冷冷地說道,“就說我解出了那句讖語。”“……讖語?”“但在此之前,我要替明公剷除這個禍水。”這位“五雷賢師”終於將目光從那具屍體上收了回來,“我必須要攻下廣陵,剷除掉這個禍水。”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10-0919:00:38~2021-10-0921:06: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喵喵喵喵喵1個;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川湖海一杯酒、魔王雨、mcvay、文壇、淺喜深愛、libixur、涼拌海帶絲、29513980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nikiye80瓶;星耀79瓶;喜歡喝冰奶茶50瓶;曲六出、青青子衿40瓶;曾小草22瓶;libixur、小寶貝兒20瓶;懶16瓶;土豆不吃土豆、地下城與勇士的法師、微塵、倚箏天波觀浩渺、小謝、澤、花開雲隱、腿哥今天粗長了嗎、文壇、孫氏二姐10瓶;米蟲蟲4瓶;一葉落儘天下知2瓶;偶遇、遊客007、毛毛蟲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援,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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