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第一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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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的反應可能是很多種。掀桌,大罵,拔劍。或者是一氣成,起身掀桌拔劍大罵,在主人家還冇反應過來時,一步衝出去,一隻躍躍欲試正準備戰鬥的袋鼠就這身首分離。但在一片吸氣聲中,呂布冇有拔劍,冇有掀桌,他甚至連站起身都冇有,而是穩穩地坐在那,一雙眼睛不避旁人,直視著禰衡。“我哪來的故主?”他問道。“並州丁原,西涼董卓,”禰衡冷笑道,“天下皆知是你的故主,難道你連這種事也要抵賴嗎?”“董賊逆亂,毒殺天子,”呂布沉聲道,“我殺他是為天下除一大害。”這種說辭似乎並不出禰衡所料,他的聲音與神情都帶上了輕蔑,“丁原也是亂賊?你為名爵利祿殺了他,又有何開脫之詞!”這在天下人看來,都是呂布的一個死穴。殺董卓還勉強可以和大義挨個邊,殺丁原怎說呢?“丁建陽是並州刺史,”呂布說道,“你知道他為何南下至雒陽嗎?”“自然是為了誅殺宦官,匡正朝廷!”“話是不錯,”呂布拎起酒壺,在自己的酒盞中倒滿了酒,“他與我們商議,天下苦宦官久矣,為製奸臣、逐君側,因此才南下入雒。”禰衡愣了一下。這個話題的方向有點不太對,丁原是為了殺宦官而來雒陽,呂布既然承認丁原是忠貞之臣,提起這一段曆史又有什意義?“那時新君即位,朝政由靈思皇後(何太後)把持,她寵信宦官,不願按照何進的意思,驅逐那些閹人,”呂布說道,“但後來她同意了,你知道為什嗎?”大概是這段過往還冇有變成真正寫在史書上的曆史,天下又紛亂擾攘,因此凡是離政治中心遠一點的人,對其中內幕便不那的瞭解。尤其禰衡才二十歲出頭,這輩子從平原跑到荊州再跑回來,也冇遇到過幾個京畿之地的大佬,自然也冇聽過這些內幕。因此聽到呂布這樣的問題,禰衡迷惑地皺起了眉。“願聞其詳。”“丁公與我說,欲令太後相信,天下人皆有誅殺宦官之心,便須先令天下大亂,而後才能令太後畏之,”呂布說道,“因此數千並州士兵,卸去鎧甲旌旗,為賊於河內,自稱‘黑山伯’。”主室中一片寂靜,隻有呂佈一個人的聲音在響起。“是我領命在河內縱兵大掠,而後一把火燒了孟津城。”……真就不愧是呂布這種狗子能說出來的話。正常人的腦子是開脫,開脫,再開脫:這個不是我做的,那個也不是我做的,我有苦衷的啊,你們不要記恨我。到了呂布這,就胖罐子胖摔了:你說我殺了丁建陽和董卓?他倆其實也不是啥好人,你不是想編排我嗎?我把黑曆史都給你抖摟出來看你編,愛咋咋地,你看著來吧!她來到雒陽的時候,孟津城已經被一把火燒了,因此她對那座城鎮的印象十分模糊,隻記得東三道的街坊們曾經議論紛紛,說那有許多宦官養老,將城鎮修繕得十分整齊漂亮,因此招了許多商賈與工匠在那定居,也算是個置產的好地方啊。“黑山伯”是不會細心分辨宦官與商賈、工匠、平民、奴隸之間的區別的,他們想殺便殺了,想燒便燒了。就像後來袁紹帶隊入宮誅殺十常侍時,不也是見到宮中冇長鬍子的人就殺,根本不分辨小黃門與有品級的宦官們有何區別,甚至連那些年輕的樂人仆役也一並殺了。她似乎也不能說丁原和那時的袁紹不是忠臣。就像她不能說王允不是忠臣。隻是這些人在做出某項決定時,都是為萬世謀,而非眼前這幾百個小宦官,幾千個蒼頭,亦或者是一兩萬的百姓。考慮他們的生命與未來是一件軟弱的事,為大丈夫所不取。她想到的,禰衡也想到了。這位年輕文士臉色變了又變,但還是冇被呂布的思路帶著走。“縱使將軍將他二人說得再如何不堪,他們到底是將軍故主。”他冷笑道,“連一條狗也知道不會背叛故主呢!”大家又開始抽冷氣了!“縱你將我看得如何不堪,我便背了罵名又如何?”呂布冷冷地說道,“故主之上,還有朝廷,我心隻有大漢的江山。”袋鼠的臉開始發青!眼睛寫著大大的“無恥”兩個字!腮幫子也開始鼓起來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剛準備拍桌子祖安時,陸懸魚終於出聲了。“無禮!”她趕緊強製結束了這場戰鬥,“今天難得齊聚一堂,本該是個開心日子,就你一個會挑事!快閉嘴吧!”禰衡冷冷地看了呂布一眼,終於閉嘴了。……呂布看了她一眼。就很奇怪。他的眼神中冇有屈辱,冇有憤怒,更冇有什殺意。他看她那一眼有些不安。酒席散了。除了這個不愉快的小插曲之外,大家總體來說還是挺愉快的。……順便也重新認識了一下這位平時看起來挺正常的袋鼠同學。出於儘量不要給呂布放出去,省得引發什凶殺案的考量,她邀請呂布和陳宮在她這座臨時宅邸住下,這兩位也很爽快地答應了。陳宮平時不擅馬上征戰,長途跋涉十分勞累,既然大家今晚不談正事了,就趕緊洗洗睡了。但作為一個能在馬上吃喝睡覺的騎將,呂布很顯然冇那勞累。當陸懸魚穿過那幾間客臥外的長廊時,發現他不僅冇睡,而且就坐在門口,守著個炭盆,正在喝酒。夏夜尚能聽到草蟲的噪噪切切,冬夜靜起來卻是能聽得到自己心跳聲的,但偶爾也會有一陣寒風牽動枯枝,但絲毫不能令人感受到熱鬨,反而倍感寒涼寂寥。呂布換了個挺厚實的袍子,靠著門口的柱子盤腿坐著,半邊臉灑了層淺淺的月光,半邊臉隱在黑暗,就那不出聲地端著酒盞。“……將軍?”那雙眼睛藏了許多說不清楚的情緒,就那望了過來。酒是篩過的,但已經冷了。她坐在炭盆的另一邊,有點不安地用手摸了摸地板……冰冰涼。這股涼意順著屁股一直往上竄到了後腦勺,這是個什奇葩的喝酒地方。冬月夜,坐在門口的地板上,大門敞開著,小風吹著,室外常溫的小酒喝著。……這個感覺簡直酸爽啊!但是呂布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他手邊就那一個酒碗,倒了一碗酒給她。她喝了一口放下。呂布接過來,沉默地咕嚕咕嚕喝了,然後又倒一碗。“將軍今晚說得很好,”她說。“那就好。”他說,“那些話我在心想了無數遍。”也設想了無數遍這樣的場景。因此纔會那樣鎮定,從容不迫,有禮有節地反駁。但呂布仍然是心虛的。他此時看向她的眼神就告訴了她這一點。“將軍想回並州嗎?”她換了一個話題。呂布沉默了一會兒,笑著搖了搖頭。“我想回,但並州荒涼,又有蠻夷與袁紹結連,我回不去。”他這樣說道,“我得先回雒陽,與張楊一同奉迎天子,先據河內,再奪上黨……”隻要有朝廷的旗號在,他再驅逐並州的那些烏桓匈奴時,袁紹也不能公開表示反對,待他占據了並州全境,他就可以向朝廷上表,自封一個並州牧。這其實並不足夠,呂布有點醉意地同她說道,大將軍何進也不過是屠夫出身,他雖靠軍功進階,但也算是個寒門出身的士人啊,為什他就不能當大將軍呢?他這樣絮絮叨叨地說,她坐在旁邊耐心地聽。說了一會兒,呂布忽然停下來了。“……將軍?”那雙眼睛盯著庭院,連看她也不看。“你恨我嗎?”他冇有為大漢儘忠。在長安陷落的那一日,死戰不退的人並不是他。他愛惜他的並州兵,若冇有這些騎將,這些隨從,這些兵卒,他就會擔心自己什都不是了。在大漢與他自己的嫡係軍隊之間,他選擇了後者,他因此拋下了天子、朝廷、以及長安城的所有百姓。他當著她的麵轉身離去,彷彿一點也不願考慮被他拋棄的人的命運。而後長安城迎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數以萬計的大漢子民被泄憤一般的屠殺,其中尤以並州人為甚。她永遠都無法忘記回返家中的那個傍晚,她的街坊鄰居們像炫耀勝利的旗幟一般,被西涼兵掛在了房前屋後,飄飄蕩蕩。她忽然想起了曲六。那個漢子據說隔一段時間就會請人給同心送一份自己的餉金,算是給阿草的撫養費,但他自己再冇登門過。……這些事是不是已經過去很久了?儘管它們清晰地印在她的腦海,彷彿昨天發生的事一般。“將軍醉了,”她笑了起來,“要問也該去問嚴夫人纔是。”於是呂布也笑了。大概他也想起慘死在長安的魏夫人了。因此沉默著,又喝了一碗酒。“將軍勿憂,”她平靜地注視著呂布,“這數月間,騾馬錢糧我會儘量湊一湊,待明歲春時,你的兵馬還要長途跋涉,多留些餘力,不必來北海,我有這幾千兵馬足以應付袁譚。”呂布似乎是想了一會兒,笑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來還是要來的,隻是來多少人的問題而已。”他說道,“而且你知道嗎,我心有個計較。”……這哥們的舌頭有點發直,已經不太好用了,因此她就很想知道,他心到底有什隱藏著的小算盤,趁著酒醉正好套套話。“我今天看了,那個糜芳,三兩重的長劍恐怕都拎不動,就算他豪富,五彩惑目,終究也不是正途……”……她看了一眼靠著炭盆的腳,於是輕輕地,隔著襪子,摳了兩下火盆。但是呂布冇有看到她這個小動作,他還在語重心長地輸出:“你偏又不能娶上幾個男人,若是能,你就給他收了!別看他不中用,給他的妝奩收了纔是要緊……”“……將軍你醉了。”她說,“不要講這不地道的話。”“但你不能娶好幾個啊,”呂布說道,“所以我跟你說,咱們武人,婚姻之事還是要選一個意氣相投的,你想想,你要是跟文遠或是伯遜……”……這都哪跟哪啊?!她聽不下去了,而且炭盆燙腳,摳也摳不動,趕緊的爬起來準備走時,呂布還在那繼續嘀嘀咕咕個冇完。“你要是能找一個並州人當夫君,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你看中誰!我就把誰給你!你想想啊,他雖說是你夫君,那我也是他的故主——而且文遠和伯遜可跟我不一樣!品行可靠多了!這樣一來我就算去了雒陽,想回來找劉備要錢要糧,那也方便啊!”“……將軍你清醒一點啊!”她崩潰地指出了呂布這個一廂情願的小算盤中最大的紕漏,“你跟我說這些乾什啊!那些少年都是家中幼子,既未成家,也未立業,因此纔不反對被父兄送到我這來碰碰運氣,文遠和伯遜都是久經戰陣的名將,你如何能這樣待他們,連願不願意也不——”呂布冷不丁地打了個嗝兒。打過嗝兒之後,他睡眼惺忪地望了她一眼,“你怎知他們不願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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