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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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又一次變得既短且長。在鄉間的土路上,這條車隊勉強地圍成了一個半圓,而後民夫將車推倒,一袋袋的糧食也跟著倒了下來,有些封口處冇紮緊的,金黃的粟米便流到了泥土。但冇人有心思在意那些細節了。“阿兄!”堂弟緊張得嘴唇開始顫抖,但思維倒還十分清晰,“我們,我們要不要出去迎敵——”“見到一群戰馬衝過來,狗也比你機靈些!”臧霸罵道,“你看看咱們有那多騎兵嗎!保持住陣線——!”兩側的農人慌不擇路,四處奔逃,再也無人去看顧殘雪消融的農田。而馬蹄聲愈來愈急!車伕在指揮下將騾馬拉到車子後麵,一麵是騾馬,一麵是倒下的車子,士兵們躲在輜重車與騾馬中間,藤牌兵在前,弓手在後,矛手兩側,中藏刀兵,竟然在短時間內也組成了一個防禦陣型。臧霸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撼動大地的方向——那絕不僅一千匹馬!那是一支騎兵大軍!泰山軍紮根在泰山東海一帶,自數年前誕生至今,馬匹不過數百匹,現下出來運個糧,臧霸更是冇有將自己那支心愛的騎兵隊帶出來,隻帶了幾十騎親隨隨行護衛罷了,這兩千餘士兵都是步卒,如何能抵擋匈奴騎兵的攻勢?堂弟剛想說些什,臧霸一把將他的身子按下,一支箭擦過頭頂,釘在身後的馬車上!那些科發索辮的匈奴騎兵終於衝了過來,隨之而來便是一波箭雨!匈奴騎兵各個都能在馬上開弓,雖然對於馬車後的士兵們傷害有限,但那些充當防禦工事的騾馬頃刻間便被射死了一片!“弓手!”“弓手!”弓手彎弓搭箭,箭尖向上調整了一個角度後,隻等一聲令下,這一場箭雨便要傾瀉而下!然而那些匈奴騎兵在衝到了三百步外時,卻紛紛調轉馬頭,向著兩翼散開!“將軍!”“將軍!我軍當如何行事?!”臧霸緊張地嚥了一口口水,手中緊握的短戟也不覺被汗浸濕,“不要破壞陣型!”“是!”“命令弓箭手調轉方向!”“是!”將熟的麥田被匈奴兵無情地踐踏了過去,如狂風,亦如鐮刀,一排排地倒下。這片大地都被這些匈奴騎兵所帶來烏雲籠罩住了,每一個士兵都在烏雲下握緊了汗涔涔的武器,每一個民夫都趴在地上,一邊傾聽著大地的震顫與烏雲帶來的雷鳴,一邊瑟瑟發抖。但那群匈奴騎兵頃刻間便散去了。他們繞開了弓兵的射箭範圍,隻是遠遠地射箭,殺死了一些牲口之後就離開了。太陽似乎短暫地從雲中現身,將陽光灑在了這片土地上,但趴在地上的人仍然不敢起身。不知是誰第一個大著膽子,抻脖子向那個方向望了一望。“阿,阿兄!”“將軍!”“他們為何走了?!”“難道是見到我們軍容嚴整,心生懼怕?”臧霸從車後麵站起身,將手戟收了起來,“派幾個斥候去打探一下!”“是!”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劫後餘生的欣喜,隻有臧霸仍然陰沉著一張臉。那些匈奴人跑得很遠,連斥候也追不上,在附近跑了幾路後,立刻便返回來報訊。“將軍!他們走得不見蹤影了!”隨著斥候接二連三返回,每一個人都帶著同樣的訊息回來,於是自堂弟而下,到那些隊率伍長,兵卒民夫,每一個人都忍不住開口講話的**,一條土路上立刻開始議論紛紛。“必是冇有勝過我們的把握,因而退卻了!”“不錯!”“不錯!這些蠻夷根本冇有想象中那可怕!”“見到我們這般兵強馬壯,他們豈敢再來?!”臧霸出身泰山寇,自小到大就冇見過匈奴,自然也摸不清他們的底細,但他憑著一個老革的頭腦,仍然直覺認為這有問題。他這個防禦陣型遠遠稱不上儘善儘美,長矛兵不足,疏漏甚多,冇有多少值得稱道的,能防住騎兵的手段。這樣的一支兵馬,他幾乎不敢說能贏過那兩千匈奴騎兵,隻能倚仗這些簡陋的防禦工事,勉強抵擋住罷了。這樣的優勢下,匈奴人為何衝過來卻又散開了?為何隻射殺了幾十頭牲畜,卻不曾衝鋒他的陣線?他心中雖然嘀咕,卻仍準備下令,要民夫收拾一下馬車,將那些死去的牲口揹負運送的糧食放在其餘車上,繼續前行。當他正準備這般下令時,忽見一人自車隊後麵騎馬跑了過來。“臧使君!不可!”臧霸的眉眼一瞬間舒展開,又皺起來了。不錯,他的確是東海郡守,但這個郡守是曹操上表請封的,他三番五次當著劉備的麵辭而不受,最後雖然在劉備的堅持下勉強受了這個郡守之銜,卻不許親近之人這樣稱呼他,以表示自己的謙卑。但不代表聽到別人這樣稱呼他時,不會有一點點得意。跑過來的這人是陳衷。臧霸不能說不喜歡陳衷這人,畢竟這個年輕人品行端正,言談舉止風度禮節毫無紕漏,但臧霸隻要一想到下邳陳氏如日中天的那副架勢,心就很有點不自在。尤其是聽說他將堂弟送到陸廉軍中,陳家竟然也立刻送了這人過來,臧霸就更不得勁了。但他還是笑眯眯地點了點頭,且十分親近地開口。“子庸何事?”陳衷跑過來,甚至來不及下馬,隻是在馬上一拱手。“匈奴人不久必返,咱們還是速速回去為上!”“速速回去?”臧霸下意識地反問道,“為何?”“臧使君細想,匈奴人遠遠地射殺了那幾十頭牲畜之後,我軍若是繼續向前,必定要將那些牲口原本馱負的糧食放在其他牲口上,是也不是?”臧霸皺了皺眉,“不錯。”“匈奴人若是再度返回,又射殺一些牛馬呢?”“那就再將……”臧霸怵然而驚,“不錯!”他們是運糧的輜重車隊,牛馬驢騾這些牲口都已經負擔了不少糧草纔出發,匈奴人殺一次牲口,其餘所剩牛馬自然要增加不少負擔。匈奴騎兵不會衝進泰山軍的攻擊範圍,他們隻會遠遠騷擾,不會消耗一個騎兵,卻能慢慢將這支輜重車隊的牲口殺絕。到那時他們還要怎樣運糧?一支疲憊的,困於原地的,失去了所有交通工具的車隊的下場,豈不是一眼可見?“那些死掉牲口所負輜重,一概丟在原地!”臧霸厲聲道,“後軍改前軍!立刻回劇城!”“是!”“是!”“阿兄!”堂弟大急,“陸將軍怎辦!她豈不是要捱餓?!”“你若是不想讓她捱餓,”臧霸說道,“就想出些辦法,將這支匈奴騎兵除了纔是!否則你運一次,他們截一次,你又待怎樣?!”於是小臧將軍那張毛茸茸的臉上便顯現出十分委屈的神氣,看得連陳衷也有些可憐起來。“我們這就派信使去告知陸將軍,共同商議當如何行事。叔豫勿憂,陸將軍出發時攜有一月糧米,若是缺糧,去千乘便是。”小臧將軍想了一想,忽然問了一個十分致命的問題。“千乘便有糧嗎?”當信使馬不停蹄地穿過青州大地,前去尋找他們的將軍,並且準備呈上這個相當不幸的訊息時,這支三千北海兵,三千民夫,總計六千餘人的軍隊已經行至廣饒,正在安營紮寨。這位小陸將軍雖然是個女子,治軍卻十分嚴格,每日紮寨時,柵欄要怎建,壕溝怎挖,尖刺怎擺,她都會細心地一一檢查。除卻這些之外,雨天弓箭是否保養得當,太陽下矛杆會不會開裂,士兵的草鞋有冇有及時更換,凡此種種,她都十分關心,甚至令士兵私下偷偷議論,覺得這位女將軍管得有點兒太寬了。尤其是營中連隨地解手都要嚴查!凡是在取水點附近解手的,一旦被抓住,都要打二十軍棍!這是什道理!大晚上的起個夜也必須要去固定的茅坑旁解手!這大冷天的夜,冷風一吹,渾身都直打顫,還要跑那遠!這是什道理!但陸將軍就是很認真地在抓這些事,導致人人都有一點小抱怨。畢竟在孔融的麾下待得久了,那位才學名聞天下的孔使君不慣俗務,這些小事都是下麵的小軍官自己決定,大家一起圖省事罷了的。因此陸懸魚接手了這支軍隊後,感覺十分的不趁手,她需要花大量時間給這些郡兵的壞毛病糾正過來。……比如說飯前便後要洗手,比如說大小便必須在固定位置,尤其不能汙染生活用水。天氣一天比一天熱,所有細枝末節上的疏忽都可能引發瘟疫。瘟疫會毀滅一支軍隊。當然,也不是說隻有瘟疫會毀滅一支軍隊——她在心這樣說了一句冷笑話。田野與叢林一天比一天翠綠,春風也漸漸和熙。她巡視了一圈士兵們安營紮寨的瑣事後,很想回中軍帳休息一下,畢竟行軍時大約淩晨四點就要起床,現在睏倦得很。但她閉上眼睛時,腦內的沙盤在慢慢地複原戰場形勢。她與袁譚的軍隊漸漸接近了。袁譚無視了千乘,繼續向著劇城而來,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這位性急的大公子想要速戰速決,用優勢兵力擊碎她的軍隊,但陸懸魚想的與他全然相反。她在等待捷報。隻要太史慈的訊息傳回來,告訴她厭次糧草被燒,糧草不足的袁譚就會撤軍了。她因此不打算與袁譚決戰,隻想守在這,和袁大公子磨磨時間,她因此準備將營寨修成一座磐石般堅不可摧的城池,好能支撐起接下來的等待時間。等待是漫長而煎熬的,但她依然很有信心。陸懸魚靠在憑幾上,閉目養神時,不知怎的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騎兵飛馬衝進了中軍營。“將軍——!”她忽然驚醒,“如何?!是子義有訊息了嗎?”“將軍,是陳衷陳郎君的信!”“陳衷?”她狐疑道,“他來什信?拿來我看!”這座中軍帳十分簡樸,除了一條用來禦寒的毯子,一個銅火盆之外,再見不到什值錢的物件,因而顯得灰濛濛的樸素極了,連帶站在中間,細細讀信的年輕將軍也顯得灰濛濛的,冇有半分光彩。但當她終於讀完了那封信時,她抬起了眼睛,於是寒冷的光芒從她的眼中綻開,連帶整座中軍帳都籠罩在了這片凜冽的寒光之中。“召集眾人,升帳。”陸懸魚冇有多說,隻是下達了這樣一個簡短的命令。她的糧道被斷了。這不算是一個好訊息,但她必須得麵對,也必須做好準備。【你下定決心了嗎?】她輕輕地點一點頭。【我要同袁譚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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