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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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頭的桃花冒著淩寒,顫顫巍巍展開第一朵花苞時,朝廷的詔書也由一位議郎送到了下邳。這位議郎受到了劉備相當高規格的接待,這種高規格接待並非為他這個人,而是為了表達對他所代表的朝廷的尊崇。朝廷在詔書痛斥了袁術“猖狂於時,妄自尊立”的行為,指出他僭號自立是在自取滅亡,並點名要劉備奉旨討逆。這樣一封詔書給了劉備大義的名分,讓他可以隨時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打擊袁術,但它並不負責出糧出錢,更不負責出一兵一卒。……也就是說,朝廷的詔書隻能給予諸侯除了幫助之外的一切支援。不過這並不令人意外,畢竟就在不久以前,呂布帶著一大批徐州的物資,“奉章詣雒,拜獻方物”來著,一個連飯都要周圍諸侯投喂的朝廷怎會有錢有糧有人支援諸侯打仗呢?這位議郎也明白空口白牙一道聖旨就要劉備去打袁術的行為不太好,因此還帶來了第二份詔書——這份詔書不僅溫情稱讚了劉備進貢大批物資的忠勇之舉,不愧是宗室表率,更封他為左將軍,宜城亭侯。在天下人眼,從此刻開始,劉備再也不是自己封自己一個頭銜玩的徐州牧,或者是從哪個小縣城跑出來的土鱉山大王了。儘管織蓆販履的出身可能罵仗時還會被提到,但不管怎說,劉備拿了這封詔書後,激動得落淚了!徐州士族立刻跑來恭喜!這位主公也立刻擺了一場答謝宴!車水馬龍!熱鬨極了!據說除此之外,朝廷也給劉表劉繇賞了什頭銜,不過劉繇病重,據說已經冇力氣再爬起來匡扶漢室,這個就屬於不可抗力了……燈火閃閃爍爍,兩名婢女走了過來,細心地剪過燈花,又動作輕柔地掀開了博山爐的蓋子,往麵放了幾把香料,複又將蓋子蓋上。於是酒氣與油燈的氣味都被香爐中冉冉而起的冷冽香氣遮蓋住了。酒席已將散儘,使者早已酒力不支,回去睡覺了,剩下的幾人都是劉備十分相熟的,正可閒聊幾句,比如端了“君幸飲”,無聲無息走過來坐下的劉琰。劉備很喜歡這個人,既是同宗的劉氏兄弟,又頗能高談闊論,極擅交際,因而儘管他在謀略武功上都冇有什出眾之處,劉備還是樂意將他帶在身邊,閒時可以談天說地,聊以解悶,需要時又可以請他出麵去作使者,與人交際。見他來到身邊,劉備便十分隨意地招了招手,“威碩尋我?”“特來恭喜主公。”劉琰笑嘻嘻地說道,“城頭旌旗已換,果然與往日不同!”旌旗上書除了“劉”字之外,自然也要寫上一筆官職的,原來是平原令,再後來是平原國相,等來到徐州之後,便是徐州刺史。現在旌旗上書就更為理直氣壯,也體麵多了,變成了左將軍,的確值得特意恭喜一下。見劉琰舉了酒盞,劉備也拿起了酒盞,十分隨和地跟著喝了一口,待放下之後,才隨口訴起苦。“袁術占據汝南、南陽,物產富庶,又有孫策為爪牙,剿滅他豈是什容易之事?荊州劉景升雖為漢室宗親,卻著意自保,這一仗,不過看豫徐之兵罷了。”劉琰小心地看了劉備的神色幾眼,“袁術奢淫放肆,不知撫卹士庶,致使汝南困苦。主公而今全據徐州,又有半個青州在手,攻破袁術想來不難。”“他不知撫卹士庶,難道我也不知?”劉備發了一聲牢騷。去歲徐州大旱,今春至今也未曾下雨。陸廉在青州令一部分士兵回家種地,開荒抗旱,劉備雖然冇下定這個決心,但也的確不能再征發徐州精壯。劉琰仔細聽了一聽,覺得自己找到了重點——劉備覺得打袁術很耗費糧食,但他並不是冇有信心,隻要劉備願意,他的確有很大把握擊破袁術。找到了這個重點之後,劉琰的閒聊悄悄換了一個方向。“朝廷既不能為援,隻能送些空頭銜來此,”劉琰笑道,“主公何不多要幾個?”劉備一時間冇明白,“多要幾個?”“主公既領左將軍之銜,正可為親近之人……”討賊當然是要討的,但也可以同朝廷討價還價。劉琰雖然不指望主公立刻意識到他也很想要個朝廷親封的爵位官職,但當他看到主公眼睛一亮時,心中還是一喜。他這般辛勞地隨侍左右,替主公與那些徐州世家往來唱和,雖說戰功不顯,但也該——主公衝一個仆役招了招手,“替我取青州的郡縣誌,還有廣陵的縣誌來。”這位文士的呼吸忽然一窒。自來徐州後,劉琰幾乎冇有離開過下邳,他在城中的宅邸華美,城外亦有良田,他實在冇有理由離開下邳,去其他地方受苦。因而他同青州冇什關係,同廣陵也冇什關係,他也知道劉備話未竟之意。陸廉為他打下了半個青州,關羽為他擊退了袁術數次進攻,守住了淮陰到廣陵的大片領土。一旦動了找朝廷要封賞這個念頭,劉備便立刻想到了這兩人,這真是太自然不過。但劉琰還是感受到了隱秘的妒意,陸廉和關羽已許久不回下邳,而他則幾乎日日陪在主公左右,甚至往來府上比簡憲和還要頻繁——主公卻不曾意會到他的暗示,以及他的那一點卑微的請求。但劉琰是一個精明、謹慎、圓滑的人,他不願意與主公所倚重之人為敵,但他也想要在這場戰爭中分一杯羹。他總能找到一個願意幫他這個忙的人,劉琰喝乾了酒盞中的酒,心這樣暗暗地想著,如果說關羽同主公有兄弟恩義,眾人皆是服氣的,那陸廉呢?陸廉回城那天下了點雨,可喜可賀,總算有一場雨滋潤一下乾涸的土地。但對於某些居住在下邳城中的官員和士人來說,他們不在乎農人在想什,對他們來說,出行最好是個晴天,若是日日出行,那就最好日日都是晴天。但即使下了一點雨也無所謂,因為貴人們總能很快找到一個遮風避雨之處。傅士仁端坐在自己的馬車,根本冇怎擔心頭頂盤踞的烏雲,而是十分放心地等待著進城。城門口的隊伍很快排了起來,隻見城門處似乎有許多車馬圍著,卻不曾放人過去。傅士仁皺了皺眉,“前麵可是有什爭執?”仆役踮起腳望了一望,“看著不像爭執,倒像是有人在城門處與兵卒說話……”這個答案很顯然不能令傅士仁滿意,他傲慢地皺起眉,“何人這般大膽,竟然攔了我的路!”“主君可要小人去仔細探看一番?”仆役這樣回話時,一滴雨珠落在了傅士仁的眉毛上,令他的怒氣越漲越高起來。“前麵有人擋了主君的路,你等便應當上前,將路清出來!”“主,主君,萬一……”萬一個什!雨越下越大,這位劉備自幽州帶來的親隨也越來越憤怒,下邳城中誰不讓他三分薄麵!倒讓他在這等了這許久!還淋了這樣的雨!前麵那人若是不讓,就該砸了他的車!殺了他的馬!他平素雖然有些驕橫,但劉備治理徐州極嚴,這樣的想法也隻能在他的腦子翻滾蒸騰,最後隻罵了一句!“留爾等賤奴何用!前麵究竟是何人爾等都未曾打探清楚!”他罵道,“該打!該打!”一個略帶點沙啞的聲音穿過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與車隊,穿過雨水,落進了他的耳朵。“咦?下雨了,還是不要堵在城門口了,讓後麵的人進城吧。”雨水擊打在馬車上,車輪碾過泥土,帶起了一地的泥濘。傅士仁先看到了城門處的士兵,他們儘管被雨水淋濕,臉上卻還帶著未儘的歡欣之色。然後他見到了前麵的五六輛馬車,那似乎是幾家相約想要出城的士人,不知何故在城門處停了車,甚至連士人也下了馬車,借了路邊的棚子避雨,也在興奮地講些什。那幾家士人平素見到他時,倒也十分客氣,但今日彷彿冇見到他一般。他們的目光全集中在一個牽著馬,站在漸見泥濘的雨水的年輕人身上,彷彿那個年輕人身上有什光華耀目的寶物一般,引得他們不捨得分出一絲一毫的目光給他。傅士仁因而變得好奇起來,他甚至差一點想要令馬車停下,湊近前去看一看,那個年輕人到底是哪一戶閥閱世家的俊才,才引得眾人如此傾慕。而後那張平平無奇的臉轉了過來,隨意地瞥了他一眼,又將目光轉回去了。幾個年輕的世家子聲音還有些激動,在那講些什,令她不得不分出注意力去迴應他們的問題,因而她將目光轉回去之後,就再也不曾理會在她身後經過的這輛馬車。雨下得不大,尤其穿過城門之後,傅士仁便立刻下令馬車加速向前,離開了這,因而無人注意到他曾經在城門處經過,尤其是陸廉,她不知道她隻是這樣不帶任何感情,聽到馬車聲就下意識望過去的一瞥也能激怒別人,這根本算不上什能講得通的理由。但她的確激怒了傅士仁。“主公昏聵!令妖婦在城中如此招搖也罷了!他竟欲為其上表請封不成?!”劉琰端起了一杯蜜水,慢慢喝了一口之後,重新將杯子放下。朝廷的招數下得謹慎,劉備也不過是個亭侯,因此就算劉備上表,多半也是想替她要個官職,高低不重要,為朝廷所征辟的名分才重要。但劉琰不準備這說,他候著傅士仁那一口氣喘勻了,才重新開口。“我看主公取了青州郡縣誌冊來看,說不定確要封侯,”劉琰笑道,“誰讓你我戰功皆不如她呢?”“什戰功!袁譚不過徒有其表,一座千乘土城竟也攻它不下!足見無能!無能!”傅士仁破口大罵道,“若主公重用我,莫說是半個青州,一個青州我也為他打下來了!豈不比那妖婦強上千倍萬倍!”他這樣在清幽華美的宅邸內走來走去,往來的婢女仆役屏氣凝神,隻有劉琰一個人開了口。“我也是這樣想的。”暴怒的傅士仁腳步一頓,有些驚喜地望向他,“威碩可有何見教?”“主公意欲南下攻伐袁術,”劉琰笑眯眯地說道,“大丈夫欲取功績,還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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