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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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距離下邳還有二百,但她走得並不快,每天不到五十便會安營紮寨。當一支軍隊在行進途中,它的斥候放出去就未必還能回來,因為這時候冇有什隨身攜帶的指南針,更冇有什gps導航係統。斥候在移動,軍隊也在移動,斥候跑出去幾個時辰,探查過自己周圍的動向之後,很可能再回來時就會發現軍隊已經不知道去哪了。她因此必須拿出一部分時間給那些斥候補習地圖學,要他們將淮陰到下邳一路上附近村鎮山林沼澤等等情況記清楚,同時還不能走得太快,要給斥候們留有充分的返回追蹤軍隊的時間。軍中有些武將對她的小心很不解,但徐庶倒是十分讚同。這支軍隊當中有陸懸魚本部兵馬一千餘人,關羽兵馬四千餘人,再加上張遼的騎兵一千,一共六千餘人,聽起來並不是什很大陣仗,但已經是她這支兵馬最後的力量。留在淮安城的人雖然更多,但其中許多士兵已經在短期內失去了作戰的能力,他們需要醫生仔細的照顧,否則傷病帶來大量死亡之前,他們的士氣就會全麵崩潰。因此陸懸魚必須謹慎對待這六千兵馬,她原來未嚐一敗是一種無心的偶然,但現在則變成了一種必然的任務——她輸不起。“我有時會想,如果我是曹操,我會怎做。”當她說出這句話時,徐庶讚許地點了點頭。“若我為曹孟德,我必定誘兵於前,伏兵在後,”他這樣說道,“不為一舉功成,而是要慢慢地,放乾將軍的血。”冇有什比於禁的兵馬更適合做誘兵的,如果做不成誘兵,他也會成為一支伏兵。這是大家召開作戰會議時認定的一件事——於禁至今遲遲冇有出現,他總該要完成一個什目的。但於禁也是人,他的兵馬需要糧草,他行進時也會留下痕跡。這些斥候就是為此而四散打探的,儘管至今還冇有得到於禁下落的訊息,但每日都提前令斥候開道偵查,至少也能排除掉於禁伏兵於近的風險。僅是如此還不夠。這支兵馬是不能有任何閃失的,因此軍營每晚紮營是否穩妥,夜間巡邏的士兵是否儘忠職守,營寨旁是否有水源,水源是否乾淨清潔,這些微不足道的事都可能影響到他們到達下邳城下時的狀態,因此馬虎不得。陸懸魚已經很久冇有好好地吃過一頓飯,睡過一宿覺了。她偶爾會幻想自己躺在某個小院子。可能是葡萄藤架下,風一吹,藤上的葡萄搖一搖,於是一粒熟透了的葡萄就會掉下來,落在她的頭頂,她可以從容地將它摘下,放進嘴巴。但也可能是朦朧春月夜的廊下,她可以拿起一壺酒,慢慢地自斟自飲,賞玩月色,什時候睏倦,什時候就將早已備好的席子鋪開,躺在上麵,睡一個安穩的覺;但在這漫長而迷離的幻想儘頭,她總會回到雒陽城的那個破落小院。那有她靜心購置的每一件家當,有她的菜園子,有她的小青菜,甚至有她的老鼠洞。陸懸魚忽然醒了過來。軍營一片寂靜,隻有桐油火把燃燒的聲音,仔細聽一聽,才能聽到巡夜士兵的腳步聲。現在大概剛過醜時,刁鬥已經敲過一遍,燈盞的燈油將要溢位,偶爾滴落一滴在案幾上。她將地圖從油燈下麵搶救出來之後,遲疑了一會兒,決定出去轉轉。曹純正是這時候悄悄接近了這座沉睡中的營寨的。這座營寨修建得挺標準,也挺用心,箭塔上的士兵並不曾偷懶打盹,營中透出的火光下,也有巡夜的士兵在走來走去。營門緊閉,門前推倒了兩輛輜車,想要從營門處攻進去,需要將緇車移開,但這樣的時間已經足夠士兵們醒過來,並在軍官的集結之下作出反擊。因此想要偷襲這樣一座營寨,從營門處攻進去的確是不容易的。但他有更好的準備。這支兵馬已經很疲憊了,士兵們連續作戰時,不僅他們的身體在忍受著摧殘與壓力,他們的精神更是在經受著最殘忍的虐待。他們每一個人都在不停地失去同袍,那可能不僅是他們的同袍,還是他們的同鄉、同族、甚至是同胞兄弟。每一次同袍的死亡都是一次創傷,這些人的精魂早已遍體鱗傷。當太陽升起時,他們的身前站著光芒萬丈,如太陽一般耀眼的小陸將軍,他們大可以將那些殘酷而頻繁的死亡丟在腦後,一心一意地跟著小陸將軍衝鋒陷陣。但當太陽落下之後,當夜晚來臨,當他們躺在行軍榻上,想一想他們這一路打不完的仗,想一想越來越少的人,想一想他們還有那多的仗需要打呢?曹純是個十分年輕的曹家武將,但他跟在曹操身邊的時間卻一點都不短,他因此學會了許多道理。——比如說,那些士兵們的心誌在深夜猛然驚醒時,會變得格外脆弱。“準備停當?”“是。”“西北角?”“那一處土質鬆軟,柵欄必定不穩,”他身旁的偏將低聲說道,“陸廉察覺不到,她的偏將也應該察覺到這一點。”“他們太疲憊了,”曹純說道,“他們察覺不到,或者即使察覺到,也不願意令士兵再大動乾戈,將整座營寨稍稍挪一挪。”“這是上天給將軍建功立業的機會。”曹純那雙黑漆漆的眼睛注視了一會兒那座飄揚著陸字大旗的營寨之後,並未露出任何誌得意滿的神色。“不可輕敵,明公此戰能否攻下青徐,都要看我們今夜這一戰。”“是!”在這漫長而寂靜的黑夜,近千名騎兵跟隨在曹純身後,每一匹戰馬後麵都帶了一捆乾柴,上麵澆了許多桐油,隻等待一支火把將它們點燃。——陸懸魚猜得不錯,他的確要放乾她的血。他因此耐心地等了又等,甚至將他的虎豹騎躲到了離陸廉兵馬數十之遙的林中,小心地避開了所有斥候的探查。他要等到那些士兵在漫長而繁瑣的巡查與安營紮寨的苦役中慢慢厭倦,然後就如今夜這般。“諸位——!”“必勝!”“必勝!”曹純拎起馬槊,自數外的荒原上衝向那座仍在沉睡的營寨時,營寨中的士兵在睡夢中不自覺地皺緊了眉頭。他們也許是感覺到了危險的臨近,也許隻是久戰勞苦後無法放鬆下來的徒勞緊張,但這種大地的震動從輕到重,從微乎其微到逐漸變得震天動地時,刁鬥忽然被急促地敲響了!“敵襲!”“敵襲!”“敵襲!”哪?!哪來的敵人?!有士兵慌亂地爬起來,四處探看,然後狂亂地大呼大叫起來!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是敵人!他們已經到了絕境!他們還在戰場上!他們就要死去!快逃啊!!!不知道哪個士兵先叫嚷起來,立刻便有新的士兵加入了這場營嘯之中。士兵們接二連三的開始四處奔逃,罔顧軍官的指令——他們的眼睛幾乎再也看不到軍官了!他們一心一意隻有逃跑,誰當在他們麵前,誰就是他們的敵人!戰鬥!繼續戰鬥下去!和擋在他們麵前的人戰鬥!這種混亂與曹純的敵襲立刻攪在了一起,從這座營寨西北角的柵欄被推倒,並且丟進去點燃的木柴開始,迅速變成了席捲整座營寨的災難!同袍的亡魂在召喚著他們,召喚他們繼續戰鬥下去,用手臂,用牙齒,用兵刃!而在他們之上,帶著烈火與死亡而來的騎兵已經衝進了營寨之中,迫不及待地要用一場突襲解決掉這困擾兗州人許久的勁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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