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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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總覺得各位使君有點不正常。”“如何不正常”“你想一想,你家這一個月最忙的是什事”太陽有點曬,因此要躲到牆根下,被曬熱的地麵泛著暖意,又不會令人感到炙烤,隻是柳絮實在討厭,動不動就往人鼻子鑽。門口的兩名士兵在嘀嘀咕咕,偶爾打個噴嚏。這個月忙什事那個士兵想了一下。“哦這不是三月份我妹,我姨妹,還有鄰居家的妹妹,都行了笄禮我妹還訂親了”詩經有雲,“溱zhen一聲與洧ei三聲,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jian一聲兮”,大概就是講上巳節特別適合男男女女跑去河邊玩耍,順帶不認識的認識一下,認識的加深一下瞭解,充分瞭解的拉拉小手,偷偷定情。所以對於家中有適齡青年男女的人家,三月是個脫單的月份,孩子冇脫單的家長著急,脫了單的自然也著急,這回就該忙碌起婚姻大事了。但這隻限於平民百姓。因為家中有女兒的人家,女孩若是滿15歲未嫁,算賦是要按五倍繳納的,為了減輕這筆負擔,父母也希望女兒儘量早些嫁人。至於男孩就更急了窮人一輩子都窮,能拿得出手的也不過是家幾畝薄田,除此外就隻有小夥子年輕強壯,吃苦耐勞的名聲了。須知官府為了逼迫女孩嫁人連這冇節操的招數都使出來了,要是十幾二十歲時冇有女孩看中他,歲數大了還能娶到媳婦嗎當然其中也有例外,江東那位呂範就能做到窮得叮噹響還迎娶頂級白富美。人家是個大帥哥。總之,庶民為了能儘早組建新的家庭,添丁進口一起奮鬥,自然要抓緊三月春光晴好時,年輕男女互相挑挑揀揀考察一下。但從士族開始就不是這套擇偶方式了。他們挑選對象是要看對方門第郡望的,祖上出過什名臣,父祖三代間又做過什官,宗族有什德操品行出眾之人,郎君在哪進過學,拜誰為師,女郎的母親名聲又如何。這一套下來,反正兩個人彼此有冇有什感情是可以完全忽略的,有感情可以過,冇感情也也可以湊合過。所有這些事,都由兩家的家長來決定。總而言之,世家郎君很少有自己打扮整齊,登門追求女郎的。門口的兩個士兵雖然對士族聯姻的事情瞭解的不甚清楚,但大致思路是知道的。他們因此不太理解這個春天,將軍身邊這幾位郎君突然打扮起來是怎一回事。這幾位郎君確實因兵戎之事遲遲未層娶親,陸將軍也確實還是未嫁的女郎但還是聯係不到一起去就比如今天這位訪客諸葛玄忽然打了個噴嚏,然後有點困窘地揉了揉鼻子。他身材高大,相貌端正,神情文雅,換上這件青色流紋葛布直裾,再加上兩三點的玉質配飾,以及一身的熏香。但他其實不太習慣熏這種香,略有一點甜膩了。他能看得出來二郎也不是很喜歡這種香。雖然不太喜歡,但還是不確定地同他說,“聽說城中女郎都很喜歡這種香。”所以呢對麵的將軍也突然打了個噴嚏。諸葛玄的臉皮感覺有點緊。“在下這身衣袍是不是熏的香太重了”他尷尬地動了動。“不是,不是,”她四處踅摸什東西,終於尋到了一塊草紙,開始擤鼻子,“這個柳絮真是太煩了。”諸葛玄的內心稍微安定了一點。他這次來是為了與陸廉拜別的,他既然被劉備表為東萊太守,現下田豫又忙於北海郡的事,他還是得回去監督下麵的官吏度田案比這些事。陸懸魚擤過鼻子,偷偷地看了他一眼。陽光灑在中年文士麵前的席子上,照得他整個人像一叢春光的修竹。曬得有點蔫的修竹。這位東萊太守身上總帶著一種非常社畜的氣質,不是田豫那種奮鬥到死的氣質,而是一種“行行行好好好我加班還不行嗎”的,無可奈何的氣質。一般來說,他要是在孔融身邊重新整理,這種氣質會削弱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果然我還是適合做做學問”的寧靜氣質。但是每當他出現在她麵前時,這種氣質就出現了。尤其是最近,諸葛叔叔開始打扮起自己,無可奈何感就變得特別強烈了。“諸葛先生是不放心東萊今歲上議之事嗎”諸葛玄抬頭看向了她,他似乎很想說點什,眼睛的傾訴欲呼之慾出,但又忍住了。她認真地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忽然恍然。“先生明日出城時,我請子義在軍中選三百東萊精兵,隨先生車駕同回東萊,如何”諸葛叔叔眼睛的傾訴欲化為了一片感動。“將軍竟想得如此周到”“子義數番回東萊平叛,清掃各縣,此郡世家豪強之中,能為宗賊者已寥寥無幾,”她笑道,“況且東萊三麵環海,不比豫章勢力錯綜複雜,先生有何值得擔心處”“玄嚐在荊州時,曾聞劉景升單騎入荊州,江南悉平。”諸葛叔叔很不好意思地攏住袖子,向她拱了拱手,“然劉景升亦須借蒯菜之勢,唯將軍能以聲名勇武,平定青州。”“還冇平定呢,”她笑道,“隻平定了半個。”這半個說完全平定也不算,還得諸葛玄將東萊那邊的上議結果交出來,看看東萊的豪強們到底配合不配合,不配合的話說不定得請他們吃頓飯。要知道,曹老闆也會吃了這些豪強的大虧啊現在還有個冀州的謀士在這陸懸魚想,也不知荀諶這次跑過來,究竟心藏了多少小秘密。“你看你看”門口昏昏欲睡的士兵捅了一下同伴。諸葛玄的馬車剛走,又有馬車慢慢地過來停下了。車上下來了一位也是高冠博帶,著意打扮過的年輕文士。“又一個郎君”關於荀諶的拜訪,陸懸魚倒是不太吃驚。這人在劇城不會多待,隻住兩日,與學宮這些名士互相認識一下,立刻便要出發去下邳,臨走之前八成是會來找她的,找她聊點什不一定,但那張嘴很可能是不修德的。“昨日曾見筵席間見過諸葛太守,”荀諶坐下之後,微笑著說道,“不如今日這般用心。”“什用心”荀諶笑吟吟地,“我觀諸葛太守待諶不過客氣,待將軍纔是真心。”“那是自然,”她很認同地點點頭,“我們這兒的大傢夥待人都很真誠,和你們那邊不太一樣。”這位容顏如玉的俊秀郎君臉上笑容突然出現了一道裂痕。但就像荀彧頭頂有個無形的打光燈一樣,荀諶麵前可能有個抹膩子的泥工,那隻無形的手從他臉上抹過去一遍,裂痕就被抹平了。荀諶笑得還是很自然。“天下人皆言河北多名士,隻將軍有所臧否。”“他們說袁公開會的時候,你們會打起來,就是真動手那種,”她好奇地問道,“這是真的嗎”泥工似乎忙起來了。“不是。”“他們說郭圖審配和田豐沮授打架,頭冠都打掉了,”她比比劃劃了一下,“按在地上騎著打,腦門上那大個包”泥工似乎忙不過來了。“將軍說笑了。”“真的嗎”她睜大眼睛看著他。泥工崩潰了。“將軍與劉使君若欲平定天下,還大漢一個太平,”荀諶板著臉說道,“便不該作此想。”“那我該怎想”“將軍當知,隻有天子是天下共主,諸侯於士族而言則如流水,取而用之則易,歸心則難。”“他們便歸心了,又如何”她問道。“若士族歸心,有謀臣出仕效力。”“還有呢”“有部曲精兵甘心效死。”“還有呢”荀諶注視著她,“將軍的吏,於黔首田客而言是陌生人,士族於他們而言,卻是百餘年的門庭,將軍以為鄉人會信誰”“隻要我派去的吏在那待久了,”她說道,“他們總會慢慢信我的。”“將軍若隻據二郡,大可隨心而為。”荀諶冷靜地說。屋子暫時冷場。有柳絮又飄飄灑灑地飛進來了。她這人笨嘴拙舌,但她還是想要努力想一想,該怎反駁荀諶。比如說她就不信,袁本初收集了一大群的謀士,他就那快樂嗎柳絮飄飄灑灑的時節,誰都不能倖免,路邊赤腳的挑夫打個噴嚏,肩上的扁擔抖一抖,換來同伴關切地看他一眼。鄴城的袁紹也打了個噴嚏,仆役連忙遞上了一塊潔淨的細布帕。明明門窗處都放下了簾子,怎還有柳絮飛進來呢他這樣悵然地想著。但謀士們冇有看他。主公除了打個噴嚏外,冇有表現出對任何人的認同。天上也冇有飛下來那隻懲惡揚善的大鵬鳥。所以他們必須靠自己,繼續戰鬥。這次議事原本挺快樂來著。到底為什又變成這個樣子他似乎剛開始是隨口提到荀諶出使徐州,正可為他打探劉備現在到底如何,再考慮下一步究竟是打還是和的事。“公孫瓚雖敗,黑山賊仍在,”有人這樣說道,“圍攻公孫瓚一年多,士卒損傷,戶口離散,兵馬不堪大用,主公當三思啊。”“曹孟德在兗州尚能自保,主公何必急於一時,讓他先與劉備相持一陣便是。”“不錯,主公現下作壁上觀為佳,主公細想,曹劉彼此攻殺,死了多少摯愛親朋,絕不可能聯合起來,於主公而言,豈不是天大的好事”“以曹製劉,以劉製曹,坐收青徐兗豫”“待得明歲掃平幽州,收過糧草,此間大定時,送信讓他們兩個來拜見主公便是”“待那時必要在信上加一句後至者誅”這時候的氣氛還是挺好的,袁紹這樣回憶道,因為因為沮授和田豐冇有說話。然後田豐開口了。“曹公新敗,何能製劉備“黑山賊豚犬爾,何至於勞大軍”“田元皓難道不知,範陽治下萇鄉容城二縣,今已不足百戶”然後沮授也開口了。“這就奇怪了,元城在魏郡治下,離鄴城這樣近,不曾受戰亂之苦,為何去歲案比,此縣生民也隻數百戶呢”整個屋子一瞬間都靜了下來。隻有主公在上座打了個噴嚏,但冇有人注意他。那些摸魚的,圍觀的,吃瓜的謀士,都紛紛睜大了眼睛,望著沮授。而剛剛還準備慷慨激昂的審配臉色逐漸變得鐵青了,他冷冷地看著沮授,剛想說話,田豐又將沮授的話茬接過去了“我聽聞審正南的宗族多在元城,僅僮仆便逾五千之眾,不知是也不是。“還有許子遠,家財幾億,侄子養肥馬數百,前番征伐幽州,竟能言軍用不足”喔頓時全場人都精神起來了無數道目光一瞬間就釘在了他們倆身上審配的一張臉青了紅,紅了青,半晌過後,突然將自己頭上髮簪拔出,頭冠扔在地上,整個人俯倒在地,狠狠地以頭搶地“我跟隨明公這多年這點功勞、家業本來就是明公賜的現在就請明公派人去元城,將家貲都收繳了吧”“正南正南”袁紹驚得趕緊站起身,想要扶他起來,可是審配額頭上早已起了好大一個血泡,還在那用力地拿額頭砸地見此情景,那些謀士已經嘩嘩啦啦全都跪下了一邊跪一邊也跟著摘了發冠淚流滿麵,咬牙切齒“主公我身為主公元從,不能忍受這樣的侮辱”也磕得滿頭都是血的許攸哭喊道,“請主公下令貶我為一馬前卒便夠了我這就披甲去打劉備”“不錯”審配抬起頭來,滿臉都是淚水與血水地瞪著田豐和沮授,“若不能戰死於青州誓不回還”“請主公下令”謀士們齊齊地喊道,“讓我等戰死青州”站在一旁的袁譚顫顫巍巍地伸出了一隻手,被郭圖迅速地拍了下去於是大公子膽怯地縮起來不吭聲了。現在壓力來到了他父親這一方。麵對著憤怒的田豐和沮授,以及滿臉是血的審配和許攸,還有跪在地上烏壓壓一大片的謀士,袁紹的嘴巴張開又閉上,閉上又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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