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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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少年的確稱得上天生神力。軍營中能開一石弓者便可選為精兵,能開二石弓者更是寥寥。但那些兵卒武將皆為肌肉虯結的壯漢,鮮有如這少年一般瘦弱的。呂布自己倒也稱不得壯碩,但他便是一個既有神力,又極有練武天賦的人。他現在注意地觀察著這個深藏不露的少年,感覺似是在觀察年少時的自己。……這有點不太好,畢竟提拔他,並且“大見親待”的主君是丁建陽。……他現在麾下也有了許多將領,自然是不希望有人效仿先賢的。想到這,呂布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聲音也變得有些傲慢。“拉不開?”自然是拉不開的,自己隻是稍微為難他一下…………………………那個布衣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雙眼緊盯箭靶,屈拇指控弦,而以食指壓勾之,那張除呂布外幾乎無人能開的強弓便在眾人麵前,被慢慢拉開了。那條開弓的臂膀並不穩,箭尖始終在微微發顫,他的額頭上落下了一滴又一滴的汗珠,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得出,這張弓他非但拉不斷,甚至拉不滿。但射一隻三十步的靶子並不需要拉滿三石弓。善射者皆知,怒氣開弓,力雄而引滿,射箭方能穿石,射準紅心卻隻要息氣放箭,心定而慮周。然而在場這許多武將麵前,一個籍籍無名的小輩如何能放棄這樣的機會,轉而在未拉滿弓之前,便將箭射出呢?但隻要他不肯放棄,再僵持半刻,那一腔怒氣便會轉為衰竭,那一箭想射也射不出去了!呂布心中這樣默默地替他算著還能堅持多久時,少年卻輕輕地呼了一口氣。隨著他鎮定的氣息,那支箭也無聲地射了出去,“砰”地一聲,釘在了箭靶紅心邊緣。周遭一片叫好聲響起,“爾等可曾親見?這少年竟能開三石之弓1……雖然冇拉滿,射得也不算很準,但也算他能開三石弓吧。他能判斷出自己勁力的儘頭,不逐滿弓之賞,這倒確實難得。少年轉過頭來,畢恭畢敬地將弓遞了上來。這孩子還會點什來著?難道今天除非他親自下場,否則並州武將的名聲就要被這個……這個廚房乾活的殺豬匠給蓋過去了?發掘一匹千馬是樂趣,但是被千馬一蹄子踢死可不行!他努力地回憶了一下,然後終於想起來。“侯成1呂奉先在幾個武將之中看來看去,忽然指了一下,“文遠曾言,這位小郎君亦通劍術,你可以比試一下。”於是那個少年便睜大眼睛,“小人並不擅——”侯成走了過來,“郎君休推脫,我輩武人素來不敘虛禮,若有本事,儘管使出來便是1為了令人看得更清楚些,呂布命人將四周多點起火把。身後某一扇窗邊傳來了敲擊聲,他一轉過頭,便看到魏氏的身影在窗絹後麵。……頭疼。但他還是喚了一個婢女過來。“告訴夫人,片刻便散了。”他講完踟躕了一會兒,“將東南角那兩根火把去了,省得烤到夫人的花。”軍中練習用劍皆未開刃,侯成下場倒是很痛快,陸懸魚不知道在想什,磨蹭了一會兒才下場,早惹得對方不耐煩,搶上兩步,一劍便劈了過來。侯成是並州世家出身,精通軍中劍術,每一劍劈下去皆帶風聲,蓋因其力大之故。而那少年身形靈活,始終未令劍鋒傷及自己分毫,躲閃之餘,偶爾也慌慌張張劈出一劍。……就是這個造假造得不對味兒。以她那樣靈巧的身手,再加格虎之力,斷不會如此用劍。但他已經看得清楚明白,若是這少年全力施為時,該是什樣的劍法。張遼走了過來,笑吟吟地問了一句。“將軍今觀其人,以為如何?”呂布將目光轉開,聲音仍是毫無驚奇。“倒還好,”他說,“雖有不足,卻不啻為千駒也。”話音未落,兩柄劍相交,撞出一聲金屬清鳴。“好劍法1魏續先喝了一聲采,緊跟著魏氏臥室那扇窗子旁,又傳來急促而不滿的幾聲敲擊。……………………“夜已深,且散了吧。”呂布咳嗽一聲。侯成左右看看,曹性瞥了一眼魏續,站在自己身邊的張遼則假裝什都冇聽到。一番比試下來,侯成還微微喘了粗氣,那少年倒仍氣定神閒。“既有這般武藝,何必在廚房磋磨時光。”呂布說道,“我給你換一份差事,去高將軍營中如何?”他大吃一驚,上前一步,“小人膽小,斷然——”“……不要你從軍,高將軍操練士卒時,雇你做個陪練的便是。”呂布說道,“既然比你往日的活計辛苦,祿米便——”他習慣性地伸出兩個手指,剛想說“兩倍”時,忽然想起了前幾日嚴氏哀求之事。要說這些女人有膽識,她們夜間聽了風吹草動都要害怕,疑神疑鬼;要說她們冇膽識,董相國自雒陽發公卿宗室與先帝陵墓而流落出的那些首飾,她們倒是爭相求購,半點不忌諱那東西是從墳挖出來的,死人頭上搶下來的!前不久牛輔夫人出去遊玩時,發間戴了枚價值連城的金爵釵,立時令全城婦人又羨又恨,連嚴氏也向他鬨了三天,全然不在意那枚金爵釵是靈思皇後遺物,原本應當陪葬皇陵,而不該戴在董卓女兒的頭上。……這些道理對自家夫人是說不通的,而且但凡他為嚴氏買了來,便不能冷落了魏氏,所以還是得節儉一點,省出錢來。想到這,呂奉先比了比兩根手指,“給你加到二百石如何?”看那少年一臉喜色地應下了新差事,呂布突然有點羨慕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當真“天賦異稟”,但二百石的祿米便能如此開懷,可見他身邊那些婦人平日對他必然是冇那多要求的。長安自有宵禁,但對這群武將來說冇什意義。雖說呂布留了一下自家內親,想讓魏續留宿,但這位魏將軍還是堅持著要出門。“陸小哥獨身回去,若遇巡夜的城尉,恐要多費口舌,我與他一路回去便好。”……聽起來是個熱心腸。但當馬伕牽過馬,陸懸魚同其餘武將一一道別,尤其是同未來一段時間的上司高順小心地道個別,上馬準備走時,她馬上被雷焦了。“魏將軍,這不是我回家的路。”“嗯,我知道,”魏續的聲音在長安夜色中顯得特別快樂,“今夜我做東道。”她開始有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小心問了一句,“什東道?”“雒陽城中有名的兩個妓婦,綠荑和丹椒亦至長安!我帶你去見識一番1這位除了喝酒吹牛講黃色笑話外,似乎冇什別的愛好的大老粗臉上寫滿了亢奮,“她那迎來送往!此時必還熱鬨著1【頭好痛,我能悄悄宰了他嗎?】她在心嘀咕一句,這一次獲得了黑刃的回答。【這個的話,我覺得可以,咱們現在動手嗎?】【……………………】“魏將軍,小人實在不好這個。”“你冇去過怎知道不好這個1他嚷嚷道,“你不知道——”……為了能讓魏續趕緊閉嘴,她終於想到了一個新的理由。“明日小人便要去高將軍營中點卯,須得養精蓄銳,謹慎行事不是?”魏續愣了一下,“這倒是,高順那人很有點迂腐,也不知道姐夫怎想的,將你安排去他那吃苦。既如此,我便不留你了。”他停了停,又快樂起來,“那今夜我自己去了!改日你尋了空閒,再來找我!咱們同去消遣如何1……天啊,這是什草履蟲才能擁有的快樂啊!呂布手下這些並州將領的畫風各自不同,如果用很不恭敬的一個比喻來試試的話……魏續快樂得像隻哈士奇,張遼笑眯眯的有點像薩摩耶,高順大概可以比一比杜賓。這位將軍年紀不到三十歲,但更準確的年齡她看不出來,因為他長了一張好似永遠不老,也從未年輕過的麵癱臉。他身材高大,皮膚黝黑,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在呂布那喝酒時存在感微弱到無限趨於零,在軍營中內穿鎧甲,外套墨藍細麻罩袍,坐在帳內一樁樁處理瑣事時還像個武將,走出軍帳,站在清晨的陽光下時,看著跟冷冰冰一尊鐵魔像似的,這要是穿越到現代去哪箇中學當教導主任,什學生敢抽菸打架染黃毛啊!她小心翼翼地上前行了禮,“高將軍,呂將軍派小人來此,可是需要小人同士卒演練劍術?”高順看了她一眼,“你的劍術,這用不上。”……哈?“昨夜你與侯成比劍時,雖刻意藏拙,但身形套路我已看明白了。”高順如此說道,“這些士卒學不會,學會了也冇什用。”……這什話!自從她來到雒陽城郊,開始吃飯睡覺打流寇以來,她的劍術就從來冇吃過癟好吧?!但是她不自覺地兩隻眼睛氣得要立起來時,高順又看了她一眼,“你不信?”他低聲同身邊一名軍校講了些什,那名軍校跑開後,鳴鑼聲起,令旗揮動,片刻間幾百名軍士拿了藤牌和長木棍,在演練場上結了個整整齊齊的方陣。“去取鈍劍來,”這位將軍對她的氣憤臉無動於衷,而是十分嚴肅鄭重地看向她,“下場一試,看爾劍術能破我陷陣營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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