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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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清晨,張郃率部投降。這個投降儀式搞得非常有古典儀式感,張郃和高覽披麻戴孝,不知道從哪整了兩口棺材拉在身後。據說這一套是周禮中將軍/士大夫這個階層的通用投降套裝,披麻戴孝名為“衰絰(cui一聲die二聲)”,拉著棺材的行為則叫“輿櫬(四聲)”。如果是國君,那就得光著膀子牽著羊,嘴叼一塊玉璧——看著就很是驚怵。她猜測士大夫這一套的寓意也許是:我打不過你了,我投降了,但是我必須表現出我的悲憤,我可不是怕死,你看我把喪服棺材啥的都準備好了,你愛咋咋地。……再考慮到世人投降的原因一般來說都是惜命,多少就有點口不對心。張郃高覽雖然投降得非常有儀式感,但她還是不能待人傲慢,該扶趕緊扶,該誇趕緊誇,大家都是大漢子民,張邈張超兄弟是來幫助大漢忠臣臧使君的,他們這不叫投降,這個叫撥亂世反諸正。各營要放進去一些軍官,其中一部分是她帶在身邊的親兵,一部分是張遼的並州軍官,高覽繼續領兵,配合他的則是張超。至於張郃,他被調到城中,適應一下新環境。冀州士兵滿臉悲憤地看著,並且在這些大人物看不到的地方,交頭接耳。他們還能回冀州嗎?肯定能回啊,張將軍不是說過了嗎?現在隻是暫時調去其他地方,稍微走遠了一點,將來肯定還會回來的。回來的話,是不是要與袁公為敵?張將軍說,若是袁公仍然不尊王室,行事悖逆,那就說不定了。……天子?天子在哪?啊呀!快看!這場儀式的最後,是從城內運出的一輛輛糧車,還有一頭頭的豬羊,這些與道義和家鄉都毫無關係的東西迅速地安撫了士兵們的情緒。今晚有肉吃了?他們這樣興奮地說道,今晚有肉吃了!至於明天如何,至於何時回家,他們冇功夫去想,也不願意去想。……想又有什用呢?這一幕落在了一旁默默圍觀的二張兄弟眼,二人神情便有了不同的變化。“此何愚也。”張邈歎了一口氣。“阿兄?何故歎氣?”“你看此輩,能受張將軍統領,棄暗投明,卻不為這樣的喜事所喜,倒為一餐肉而手舞足蹈,”這位陳留太守冷冷地說道,“想來冀州已無義士!”張超沉默了一會兒。“升鬥小民,一輩子也不曾見過天子,”他說道,“他們這十餘年間,所見所聞儘皆是袁本初執掌河北之事,你如何能強求他們的忠心呢?”“這是什話!”張邈有些憤憤,“河北是大漢的河北!不是他袁本初的河北!”默默聽著的陸懸魚終於有反應了。“於這些兵卒而言,”她說道,“除非天子親至。”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太陽曬著她的臉。陽光透出了三重光暈,一環扣著一環,如同水中波光,輕輕盪漾起了漣漪,這漣漪映入她的眼中,於是整個世界都跟著輕輕地波動了一下。她仰著頭,詫異地迎著那酷烈的光輝,想要去探尋這奇怪征兆的預意時,忽然有馬蹄聲急促而來!這是張郃的軍營,但趕過來的卻不是冀州的斥候,而是一個並州騎兵。這個人滿身滿臉的灰塵與汗水,通紅得幾乎發紫的臉痛苦地扭曲著,他跳下馬,連一句話也說不完整,便奔到了她的麵前。他從上到下都看不出外傷,可他奔到麵前時,卻幾乎是直接撲在了她腳下的泥土。“將、將軍!”他這樣斷斷續續地嚷了起來,“有人!有人!”她的眉頭忽然皺緊了。“什人?”那斥候抬起頭望向她,一張臉惶恐極了,懼怕極了。她認得他,這人是張遼身邊的老兵,跟隨張遼南征北戰這久,作戰勇猛而不怕死,因此在營中也極有名號。但他此時卻好似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講不出話。他這幅樣貌,不僅張邈張超湊了上來,連張郃的臉上也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情。是荀諶的軍隊進攻濮陽了嗎?是袁紹又派兵前來了嗎?是曹操的軍隊來了嗎?“說!”她厲聲道,“什人!”那個老兵喘勻了氣,終於大聲嚷了出來,“天子!天子親至!”大纛之下的這片空地上,一瞬間靜極了。片刻之後,臧洪跳了起來,奔向了轅門外的車駕!眾所周知,天子每日行進的速度並不快。隊伍有儀仗鼓吹,有甲士護衛,有各種仆役伺候,其中甲士需要手持長牌在前開路,仆役中有一大群宮女,於是就怎都走不快。所以她算計著怎也得再來一個月才能進兗州,這還是按照每天行走十五公的速度計算的,就這群人每天能走個三十路,已經算很了不起了。離了濮陽,一路向西而行,斥候選了一條小路,路兩旁先是農田村落,後是鬱鬱蔥蔥的叢林,再到路也快要見不到,所有騎行之人都隻能趴在馬背上,防止兩邊的樹枝瘋狂打臉時,斥候指著前麵嚷道:“到了!到了!”在這條接近於野獸走出來的小路儘頭,那片灌木叢後!她狐疑地跳下馬,湊過去走近幾步時,一根長矛就戳了出來!“有刺——”那個士兵隔著灌木叢,尷尬地望著她。他的衣服破爛極了,兩條袖子已經不見,因此不得不**著胳膊在荊棘叢中遊蕩,兩條胳膊上也佈滿了無數血痕。她揮了揮手,“趙大狗?”對麵放下矛,眼霎時便湧起了眼淚,“小陸郎君!你來了!”她的心一瞬間又提了起來,“我是來覲見天子的,天子呢?”趙大狗望望她身後,又望瞭望她。“天子就在那邊,”他哽咽著道,“小陸郎君……”陸懸魚那一瞬間頭皮就炸了!天子來了!他為什會來?!他怎這快就來?他來就來為什不打招呼?他不打招呼,跑到東郡,如果出了三長兩短,這算誰的鍋???天下人皆知,劉備不僅是漢室宗親,還是群雄之中實力最雄厚的漢室宗親!這意味著——陸懸魚不敢想了。她恍恍惚惚地用劍砍開了麵前的荊棘,邁著步子,一步步地走向了叢林的最深處。林間空地上,或臥或坐了許多人。這些人的穿戴很奇怪,他們當中有一部分頂著束髻冠,一部分頂著貂蟬冠,一部分紮了頭巾,還有一部分髮髻上什都冇有,光禿禿的;他們當中一部分人穿著破爛的絲質深衣,一部分穿著布衣,還有一部分隻穿了中衣,看起來就羞愧極了。這些人的年齡從鬍子花白到十幾歲都有,共同點是長得都過得去,皮膚都透著一種不常見陽光的白皙。一看他們的長相、皮膚、穿戴,她心中就漸漸有了數。這群灰頭土臉的士人正圍著一輛破損極其嚴重,卻仍然顯得金燦燦的車,似乎在跟車上的什人說話,而當她走近時,立刻有人又喊了起來,“什人!”於是那群人轉過了身,連同他們眾星捧月的那一位,一起看向她。那是個年齡與諸葛亮相仿的少年,看起來隻有十七八歲,頭戴束髻冠,身著絲質深衣,腰係玉帶,比起那群士人破破爛爛的衣服,他的衣服是相對最為完整的,但仍然染上了一些汙漬。這位少年皮膚白皙得幾乎冇有血色,五官精緻到了極點,反而透出了一股柔弱的意味,至少在看到她領著一群人過來時,這個少年的眼立刻顯現出了驚恐與戒備。“紀亭侯?!”一個灰頭土臉的楊修從人群鑽了出來,“爾為何來?”他語氣中的異樣,她想得還不是很清楚,不過見到皇帝,還是得趕緊行禮。……怎行禮?小步上前,一揖到底。“臣紀亭侯,驍騎將軍,陸廉——”身旁忽然起了一陣風。……虎目含淚的臧洪終於撲上來了。這位大漢的忠臣壓根不帶尋思的,直接撲到了草。“陛下——!!!”哭聲一片。先是臧洪哭,然後是公卿哭。再然後天子默默垂淚。……她終於知道,一位忠臣見到這樣狼狽的陛下時,應該是什反應了。就在這一片哭聲中,這支奇怪的隊伍的主帥終於回來了。呂布從林子深處走出,一隻手抱著盔甲,一隻手拎著長戟,向她而來。他依舊穿著那身金甲,上麵斑斑血跡,似乎已經滲進了甲片,於是就顯得破爛極了。但這冇什。令她感到非常吃驚的,是他比起幾年前彷彿變了一個人。他的頭髮白了許多,眼睛周圍深深地凹陷下去,因而顯得蒼老了十歲都不止。他的眼睛冷極了,也疲憊極了,彷彿一絲感情都冇有的一株枯木,就那樣冷冷地看著她。“……溫侯?”她吃驚的聲音好像將呂布喚醒了,他的眼睛又有了神采與溫度。但那抹溫度好像是稀稀落落的陽光灑在臉上映出的假象。“紀亭侯。”他這樣迴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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