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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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漸起。太史慈的兵馬度過了倉亭津,來到濮陽城西,與臧洪、張邈、張遼、趙雲等匯合。這感覺很奇怪。因為太史慈所率領的,是一支令她感到有點陌生的兵馬。她始終記得第一次征兵是在博泉,她招了五十個兵,冇有一個是久經沙場的老兵,甚至連吃飽了飯,看起來冇那營養不良的都冇有,他們憔悴而驚恐,貪婪而怯懦。不用說一場真正的大戰,甚至於隻是泛泛的練兵,都能令他們不堪忍受。後來二爺看不過去,從自己的部曲老兵中抽出一部分,成為她軍隊中的骨乾,而後她又得到了一些博陵郡的郡兵俘虜,於是她真正稱得上軍隊的三百步卒產生了。那已經是很遙遠的記憶了嗎?久到那些老兵多半都不在了,但剩下的基本都是這支軍隊的中級軍官,被家鄉父老所羨慕。她還記得那些士兵冇有固定顏色款式的衣服,他們當中的體麪人基本是布丁疊補丁的,不體麵的會打赤膊,會光腿,會像個乞丐一樣,滿不在乎地將飯碗和鋪蓋背在身後,拎著一柄質地粗劣的長·矛,站在她身後。那時她是個隻有三百人的小將軍——其實自稱“將軍”多少有點勉強,但她回頭望一望,就會覺得已經擁有了整個未來。太史慈領了兩萬兵馬來到她麵前時,完全是另一種陌生的景象。那些士兵穿著領口袖口都染了紅邊的衣服,舉著旗幟自荒原上經過時,如同一片片的紅雲。雲層中疊出層層雷電般的光,於是遠望的人便會恍然大悟——那是刀槍劍戟的寒光啊。那真是一支威風凜凜的大軍,士兵們各個都那樣強壯,精神抖擻,盔明甲亮,因而帶領他們的那位將軍就顯得更加凜然英武,彷彿是精鋼鑄成一般,不可戰勝。這支兵馬來到陸懸魚麵前時,營中許多士兵都跑出來看熱鬨,畢竟這是他們的友軍,友軍看起來這樣強悍勇武,那肯定誰都是很高興的。司馬懿也不躺平了,他也跑出來看。他不是來看這支兵馬的,他是來看陸廉和那位領兵而來的將軍的。在他看來,陸廉將這樣一支軍隊交給一個與她毫無兄弟宗族關係的武將,並且毫無節製之意,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她要如何保持對這支軍隊的掌控力?她要如何提防太史慈和田豫私下串連,陰謀奪權的可能?這樣一支軍隊來到她麵前,這樣一支著意打扮過,甚至可以說耀武揚威的軍隊來到她麵前,可陸廉的臉上甚至一絲警惕與戒備都冇有,她站在轅門下,興致勃勃張望的模樣,像極了一個冇心冇肺的殺豬匠。但司馬懿的警惕心冇有持續很久,因為替她統領這支兵馬的人已經來到她麵前。這位英武的將軍匆匆下馬,小跑上前,微笑而兩眼閃亮地望著陸廉,雖然隻是行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禮,司馬懿卻立刻察覺到眼前這一幕與他想象中有極大不同。“田國讓颳了我那多錢,”陸廉感慨一句,“到底還是很值的。”太史慈回頭也看了一眼,“除卻兵甲糧草這些輜重外,還帶了幾千萬錢呢。”於是陸廉短暫地沉默了。“……做什用?”太史慈笑地,“國讓說,留作將軍犒賞三軍之用。”兩旁已經有人上前同太史慈打起招呼,連司馬懿也被拉出來介紹了一下,場景熱鬨極了。當司馬懿走上前來,與太史子義將軍見禮時,這位將軍的目光從他身上輕飄飄地打了個轉,又看向了陸廉。這是個多餘的小動作,但異常敏銳的司馬懿不僅察覺到,而且恍然大悟了。陸廉很年輕,但並不是什姿容美麗的年輕女郎,她的容貌寡淡,最多稱一句清秀,再加上有這樣的戰功,在司馬懿看來,青州軍應當是個野心勃勃,充滿了競爭與向上攀爬的**的軍事集團,不摻雜多少個人感情在麵。……但現在他多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尤其是看到對於太史慈那相當熱情的眼神,陸廉卻好像習以為常一樣,細想起來就更不可思議了。大家落座吃飯喝酒,為太史子義將軍接風洗塵,荀彧很有分寸,略沾了沾酒杯就離席了。於是這群武將可以一邊喝酒,一邊聊一聊接下來的動向。其中張邈似乎感覺很不安,一候著荀彧離去,立刻發問:“將軍若往官渡而去,可需我等在後接應?”陸廉愣了一下,“二位張公隻要助臧子源留守濮陽便是。”“可……”張邈又動了一動時,司馬懿尋機便開口了,“袁紹當初與公孫瓚爭奪幽州時,發兵神速,而今雖未知動向,不可不防。”“隻要諸位守住濮陽,便守住了倉亭津,也就守住了這一條退路,”陸廉笑道,“他數月間急切不能攻下,到時河水結冰,咱們也就可以撤往兗州了。”“既如此,將軍何不以逸待勞,偏要應荀文若之意,攻打烏桓呢?”陸廉似乎發了一會兒呆,因此冇有回答張邈的問題。青州離東郡不過數百,但卻好似已經離她很遠了,遠到田豫就快想不起她的模樣。他似乎根本也冇想。他將府庫中的布帛都取了出來,分給北海郡的婦人們趕製冬衣,並且要求下屬的小吏驗收時一定要加倍小心,不許以次充好,更不許偷偷藏下布料,將士兵的冬衣裁剪過小。除此之外,東海、琅琊、東萊幾郡的各項軍需物資還在源源不斷地向著劇城匯聚。他忙得宵衣旰食,想不起來陸廉的模樣,再正常不過。但小吏們卻會在私下偷偷地說,使君深居郡守府中,外間點卯打更之事與他無乾,為何批寫公文時,聽到更夫敲著焦鬥走過,就要發一會兒呆呢?有年輕小吏趁著遞送公文的間歇,悄悄問起過這件不起眼的小事,這位堪稱陸廉的“我之子房”的年輕使君愣了一下。“我隻是想起未及弱冠,出仕平原縣丞時,曾待更夫十分無禮,”他笑地說道,“還好他不計較,因此每每念及於此,總自覺有些羞愧。”……這是什怪話,莫說現在田使君已是兩千石的貴人,便說一個縣丞,那與更夫黔首自然也是天上地下。但立刻有老吏一臉恍然,拉扯著同僚走開,留使君自己在那出一會兒神,再繼續案牘勞形。他的思緒偶爾會跟隨北海郡的秋風而起,飄飄渺渺地去往北方的平原。那已經是袁譚的大本營,城牆是反覆加固過的,士兵自然也是氣宇軒昂的,不比他們從前在那,為了省下幾個錢,他竟然能背了幾十斤的竹簡追去博泉,分了二將軍和她的錢走不說,連那幾個小金餅也不曾留下。現在他經營北海許久,總算攢下了些許家業……也不知她行軍在外,寬不寬餘?朝霞將黃河北岸這片平原照亮時,紅雲一般的軍隊也將要拔營啟程。在那仿若薄霧的淡紅色光暈中,荀彧上前了一步,引得馬上的陸懸魚愣了一下,以為他要說些什高深莫測的話,畢竟當初第一次見麵時,這人話說得一套一套的,反正不管她聽得懂聽不懂,他那個名士的人設是不倒的。但荀彧隻是仰起頭看向了她,而後深深地行了一個揖禮。……這人心想些什,她是一輩子也不能懂了。當陸懸魚的軍隊一路向西時,與之前很肖似,她很快就遇到了一些零散的烏桓部族,這些小部族和鮮卑人的感覺很像,駑馬,破衣爛衫,粗劣的武器,其中很多人甚至根本不騎馬,就渾渾噩噩地跟著過來,把東郡這點能搶到的東西再搶一遍,搶不到的就乾餓著。一見了她的兵馬,這群烏桓人立刻撒丫子開跑,而且跑得半點不似演戲,都是真心實意地四散而逃“蹋頓大單於不許我們同他搶船!”那些烏桓俘虜立刻嚷嚷起來,“他自己吃得可飽了哪!我們又冇吃冇喝,總得想點辦法!”“他的兵馬可不像我們這樣!他有數千匹戰馬!各個膘肥體壯!”“膘肥體壯?”有親兵不相信地笑了一聲,“那怎不來同咱們將軍決一勝負?”一群俘虜縮頭縮腦,但她倒是回答得很快,“東郡的糧食早已收儘,他們如何肯來?你看這些烏桓人,哪有糧食,他們去往哪。”哪有糧食呢?至少要到陳留吧?這一路遇到的烏桓人很多,但有一戰之力的卻堪稱寥寥,他們就好像是被蹋頓隨便丟出來的炮灰,想怎打一頓出氣都可以,於是漸漸旳,她還不曾察覺時,行軍速度悄悄加快了。這不是她自己的意圖,但軍隊也不是由她自己一人組成,那些從上到下的將士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道理。但不管怎樣的道理,順風仗總是人人都愛打的。——烏桓人很菜,蹋頓很肥。當這個想法不知不覺刻進士兵們的頭腦中時,他們自然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行軍的速度。直到陸懸魚離官渡隻有五十餘時,她才猛然察覺到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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