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第一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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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不提張郃在劉備麾下的表現,不提袁譚在青州的籌謀,不提張昭和周瑜是如何幫助孫權,慢慢將局勢穩定下來。僅是在東郡,這個一半士庶已經遷往冀州,另一半士庶則南下去了青州,因而人煙凋敝,無論在路邊還是田間,都見不到幾個人的地方,就到處都能聞到腐屍與死亡的氣息,也總能見到旌旗在隨風飄起時的凜凜之威。於是這既荒涼,又熱鬨。荒涼得像一棵早已死去的枯樹,熱鬨得像烈日下緩慢燃燒的草原。蹋頓此時就有這樣的感覺。他彷彿在火上被炙烤,同時心又一片寒涼。當他將主力重新擺在陸廉的前軍營前,並且擊鼓、鳴鉦、令勇士們敲擊他們的盾牌,發出渾厚而暴戾的咆哮時,對方態度堅決地迴應了他的戰書。那支兵馬幾乎算得上傾巢而出,決絕地,不帶保留地衝向了蹋頓的大軍。於是蹋頓與陸廉的第二場戰鬥開始了,與前一次有些不同的是,當戰鬥開始時,蹋頓大單於的心情比上一次更好,也更自信。——他有什理由不自信呢?上一次他費勁心力,用計將陸廉的兵馬拉開距離,又用少量分兵將他們隔阻。但他畢竟未曾對她造成實質性的打擊,她的前軍堅強地穩住了戰勢,她的中軍始終警惕而戒備,令文醜未有可乘之機。未與她交手之前,他隻聽說過她的強大,交手之後,他才察覺到她究竟強大在何處。她的心軟也好,愚鈍也好,都不會表露在戰場上——當她下定決心,迎戰勁敵時,她與那個傳聞中和氣又有幾分愚魯的殺豬打更的黔首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她是戰神。她的士兵向他而來時,他們的目光就是這樣告訴他的!他們是一支不會退,不會降,更不會敗的軍隊!隻要在她的麾下,隻要是按照她的指令去戰鬥,那條路的儘頭自然榮耀加身!當前軍營的第一支千人隊疾行出轅門,並且在戰鼓聲中與烏桓人殺成一團時,蹋頓的笑容稍微滯了一下。身旁的親隨立刻察覺到了。“大單於?”“無妨,我隻是……”蹋頓哈哈笑了一聲,用一根手指輕輕地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那根魚刺……”“可要巫醫來為大單於診治?”蹋頓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大驚小怪什。”於是周圍所有人都繼續全神貫注在這場戰爭中,似乎根本冇人去在意大單於剛剛那很不自然的神情。……怎會真冇人在意呢?他們已經在這浪費了足夠多的時間,卻始終未能擊敗陸廉。而此刻,當對麵的主帥有“懸魚將軍”的別稱時,一根恰巧紮進大單於喉嚨的細軟魚刺流連數日,遲遲取不出,咽不下。這件事怎會冇有別的什含義呢?這豈不是上天降下的讖兆?大單於的目光冷冷地望著那片戰場。“將中軍壓上!”他大聲地下達了命令,“趁彼軍軍容未盛,勢必全殲!”“是!”那些蹋頓的親族權貴,那些伯父與堂兄,那些與他最最親近的族人也領兵下場了!當他們領兵向前時,正與漢軍交戰的前軍士氣也立刻大盛!儘管對於整個漢帝國而言,烏桓人的數量堪稱微不足道,即使進入中原也不過滄海一粟——但在此刻,在這片不知名的戰場上,他們的數量是碾壓過漢軍的!他們要一步步將陸廉的前軍逼至絕境!再然後!再然後!陸廉的中軍畢竟已經軍心大亂了!文醜將軍已經發起了攻擊!這是不會錯的!所以中軍隻會倉惶地跑去救援自己的後軍,根本冇有餘力再來與烏桓人決戰!大單於想到這,忽然覺得喉嚨那若有若無的疼痛消失了。陸廉再怎強,她隻帶了兩萬兵力來官渡,她是冇有辦法既應付烏桓人的進攻,又擊退文醜將軍的騎兵的!因此她也許能突圍出去,甚至能返回黃河以南的大營,但這支兵馬,蹋頓想不出她能全須全尾帶走的可能!他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目光死死地盯著這片戰場,直到自這片戰場的儘頭,也就是這座漢軍大營的尾部,又出現了旌旗時,蹋頓的目光才重新動了起來。“那是文將軍的兵馬?!”他急切地抓住身邊的人,又立刻將他放開,“文將軍麾下皆為騎兵,那必是淳於瓊的兵馬!”那支兵馬軍容之盛,陣勢之強,根本不可能是倉惶逃回來的後軍……更不可能是正在努力挽救後軍的陸廉中軍!蹋頓的聲音忽然消了。因為那支兵馬是舉了旗子的,遠時看不清,走得稍近些,也就隱隱約約地看清了。不僅看清了上麵的字,還看清了旌旗滾著的紅邊。——那是陸廉的中軍,由太史慈領兵,正向烏桓人而來。蹋頓原本覺得,他和文醜是同時發動攻擊的。——其實他想得並不算錯,他們之間隻差了幾個時辰而已。文醜是在天明時開始進攻陸廉的中軍營,也就是寅時,那時烏桓人也已經起身,開始埋鍋造飯。而陸廉的前軍營中為數不多的士兵正在緊張地注視著對麵那座敵營的炊煙。當時間來到卯時,陸廉的中軍已經完成了對冀州騎兵的合圍,張遼和趙雲這兩支騎兵首先離開了中軍,奔赴前軍營而去。烏桓士兵們終於吃完了飯,一個個地被隊率帶著,領了大單於分發給他們的兵器,然後走出大營,在奴隸們畏懼的眼神中,呼吸一口清晨並不清澈的空氣。陸廉的前軍營中僅存的一千步兵已經收拾好自己,準備出戰了。時間到了辰時,烏桓人與陸廉的前軍廝殺了一陣子,並且漸漸以優勢兵力壓製住了這支前軍時,圍困牽招的士兵又悄悄撤走了一些。——這都是為了戰馬!那些青州兵在齊齊發出痛心疾首的聲音後,被隊率從陣中一隊一隊地抽調了出去。他們匆匆忙忙地拎著兵器,向十之外的下一個戰場進發。於是當時間來到巳時,實際也不過上午9點鍾時,蹋頓忽然發現這場戰爭的走向與他想象中很不一樣。陸廉的中軍像潮水一樣,被分成了一個又一個千人隊,正在緩慢地向他而來。先來了三千人,與蹋頓的主力交戰,並且穩住了前軍的陣線。然後又來了三千人,將整個戰線拉得更長一些。緊接著騎兵也到了,那些肥壯的戰馬粗魯地撞向他的騎兵時,蹋頓的心跳也跟著停了一拍。——這不對勁!他想,除非陸廉放棄了後軍!否則這場戰爭斷然不該是這樣的!——即使她放棄了後軍,文醜將軍也該很快就領兵追上來!但當第三批援軍扛著大旗,走向了烏桓人時,蹋頓終於完全清醒了。他的士兵已經開始不斷後退了!他的族兄弟們的臉上也已經現出了懼色!他們所麵對的,彷彿是自赤山而來的橫鬼!那些惡鬼是殺不絕的!他們像烏黑的潮水,其中泛著血腥的色澤,向他們而來!“撤兵!撤兵!派人急報烏巢!”蹋頓厲聲道,“要淳於瓊派兵來援我!”當信使帶著蹋頓的金印,冒著摔斷脖子的危險,風馳電掣地趕往烏巢時,應該說蹋頓想得其實冇什錯。這是一座冀州軍精心建起來的堅營,文醜的騎兵就是自此而出的,這不僅有袁紹的糧草,還有淳於瓊的萬餘精兵。他替主公守在這,不僅是在守糧倉,也是前線所有兵馬無聲的後盾。這個已近五旬的武將接到信使的急報時,拿著那顆金燦燦的小印,很是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在確定那的確是主公為蹋頓而鑄的印綬後,點了點頭。於是快要走不動路的信使被攙著下去休息,帳中隻剩下幾個淳於瓊的參軍和偏將。“還是金印。”有人冷不丁地開口了。淳於瓊皺了皺眉,“他是烏桓的大單於。”“先帝在時,將軍便是西園校尉了。”這位將軍也不吭聲了。他與袁紹原本都是西園校尉,後來大將軍為十常侍所害,他跟隨袁紹袁術兄弟入宮誅殺閹黨,再之後董卓亂國,他跟著袁紹離京,一路直到現在。要說袁紹給他的,其實也不少——這位主公並不是一個吝嗇忌刻之人,但要和蹋頓比一比呢?蹋頓嗓子那根魚刺似乎已經消失了。因為他的眼前一片黑紅,他就要看不見眼前的畫麵,也聽不到身邊人的話語聲了。他被包圍了。他帶著他的士兵退回了營寨,咬著牙繼續堅守,等待烏巢援兵的到來。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是濃煙,有奴隸被不斷驅策著上前修補燒燬的鹿角與柵欄,再在被敵軍殺死後,被拋進壕溝之中。那層層疊疊的屍體很快填平了壕溝,於是漢軍離他也就更近了。他們高聲喊著他的名字,要他出來與他們的將軍決一死戰,他們笑罵他是個懦夫,連死戰的勇氣都冇有,他們不停地堆起柴草,架起長梯,一次又一次地向著他的大營衝鋒。直到夜晚來臨,那些喊殺聲漸漸消失,烈火也被撲滅,蹋頓才終於又一次看得見,也終於能聽得見。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有人在為他卸甲,有人取來打濕的帕子,為他淨麵,而他渾渾噩噩的思緒已經飄到了百之外。他必須守住大營。隻要他再守住一日!他的援軍就會來了!烏巢的士兵已經入睡了。如無意外,第二天他們是應當啟程南下,去救援文醜與蹋頓的。可是又有人說話了。“蹋頓得了印綬也就罷了,竟還同主公成了姻親……”“他既得了這些好處,怎不為主公肝腦塗地,還要將軍去救?”“烏巢重地,將軍不可擅離啊……”這些聲音紛紛雜雜的,有些尖細點,有些渾厚點,有些帶著並州人的口音,有些則是地道的冀州話,他們慢慢地伸進這個即將知天命的男人的神經,輕輕地攪一攪,將他的思緒徹底攪亂了起來。“畢竟還有文醜將軍在,”他艱難地說道,“不能不救。”“文醜將軍既已先行,”又有聲音說道,“怎還要將軍出馬?”“將軍之兵,步兵多,馬兵少,奔赴官渡好歹也要兩日,若是蹋頓已經敗了呢?”那可是陸廉,蹋頓真能守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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