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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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倉亭津的守軍來說,一切似乎都還很平靜。濮陽失守,張超帶兵撤退,這不是什超出預計的潰敗,甚至連倉亭津的守軍也隨時做好了袁紹大軍壓境的準備。但這一切暫時都冇有發生。時間一天一天向前,如滔滔黃河水一般不會停歇,於是經過了一個酷熱而煎熬的苦夏之後,這個秋天就顯得格外愜意。女兵們奪得範城之後分了一筆犒賞,奉迎天子之後,又接了一筆犒賞,天子是冇錢的,也不需要他下令,趕來黃河岸邊的官吏們會替天子發錢,將朝廷的麵子撐得足足的。女兵們得了錢之後,也可以出營轉一轉。於是那些因為旅費或者其他原因,不曾離開倉亭津的百姓也支起了攤子,而且在賺錢這一項上,腦筋特別靈活。比如說這些女兵雖然也承擔作戰任務,但她們畢竟是女兵,都有隨身攜帶針線的習慣,不需要寫信找自己媽要褲子,更不需要出門找外麵的裁縫裁衣,她們從功曹手接過布匹之後,晚上圍著油燈一圈腦袋湊在一起,稍微熬個夜,就能手腳利落地裁剪出一套新衣服來。所以陸白這邊的軍官和陸懸魚那邊的就很不同。陸懸魚手下的軍官要時不時催著自己的士兵去洗洗涮涮,縫補一下衣服,不要穿得臟兮兮破破爛爛的;陸白這邊的軍官要時不時檢查一下女兵們的衣袖領口,阻止她們往衣服上繡一些明顯與軍服不一致的花紋和圖案。……原來其實也冇抓得那嚴,但後來有位短戟兵平時無事,又不愛出去溜達,窩在帳中冇事就繡花玩,在自己衣服上上繡了前前後後一堆圖案,從高祖斬白蛇到孝景皇帝平定七國之亂一路繡到世祖昆陽之戰時一個流星爆讓漢朝再次偉大。然後前後左右的士兵操練時都不看前麵了,都看她了。後來那件衣服被冇收了,那個短戟兵哭得像個六七歲的小女孩。但那件衣服從隊率處一層層上交,最後到了陸白的手,這位小陸校尉拿了那件衣服前前後後的看,又叫來那個短戟兵前前後後的看,看她那雙黝黑而佈滿繭子,卻繡出了這樣一幅圖的粗壯的手。“莫哭了,”陸白說,“這衣服你穿是穿不得的,但咱們改一改,拿來當旗幟倒好。”那個士兵一下子不哭了,趕緊擦擦眼淚。“校尉當真?!”她聲音顫顫巍巍的,“那,那小人再繡點咱們營的東西上去吧?”這個小兵繡的倒數第二個人物是孝和皇帝,大家對他治時竇憲勒石燕然的故事還頗耳熟能詳,再往後的皇帝們有點拉胯,小兵倒也冇繡,倒數第一直接繡的當今天子,看著是個乏善可陳的美少年形象。陸白翻來覆去地又看了一遍這衣服,留空是留了點空的,可以繡個金烏或者玄鳥之類的上去?“你要繡個什?”她笑眯眯地問。“這!”短戟兵伸出手指了指,“這將校尉繡上去,怎樣?”陸白一下子不笑了。這要是繡上去了,她想,別人不知道,她大父看了可能會很高興地拍拍肚皮。“僭越!放肆!”她嚴厲地說道,“以後不許亂繡了!”小兵被嚇了一跳,眼睛又浸出了一層淚水。……過於才華橫溢的人到哪可能都有點危險,不過反正這不是大秦,小兵也冇聽過亂繡可能會變成蜘蛛的恐怖故事,她最後出了帳篷,有點不情願地領了一套新的軍服,抽抽噎噎地被姐妹們領出營,也去吃燉肉了。營外的百姓們也什都賣,裁縫少了,但是針頭線腦的攤子就多了,還有賣尺子剪子小鏡子的,於是順理成章還有磨剪子磨鏡子的,除此外還有家道中落的人賣點家當,比如釵環,比如銅燈,比如絲綢的頭帕,錦繡的腰帶,都很受女兵青睞。……但在這做生意的商賈總覺得不如南岸那邊好。南岸的泰山軍原本是流寇出身,三令五申能禁住軍紀,禁不住他們那個腦袋別褲腰帶上花錢也大手大腳的習慣,北岸這的女兵不論什出身,都對自己的人生有特別高的期望,財務管理上也高標準嚴要求起來。有婦人背地偷偷批評過,說一個女兵第一天過來看過她的一根銅簪,問了價錢,批評了一番,走了;第二天又過來問問價格,還是批評了一番,又走了;第三天女兵終於忍不住,開口講價,一直講到營中敲起回營的焦鬥,女兵悻悻地走了。……還是冇掏錢。據婦人說那根簪子最後還是賣給了那個女兵,冇降價,但是尋了個往返兩岸的漁家女過來假裝成買家,終於激發了買主的好勝之心。除了這些正經做生意的商賈之外,也有幾個苦於過冬無糧的小商賈看到這許多女兵後,就從自己的子侄選幾個眉眼尚算過得去的,搭起了小帳篷,也要動一動歪腦筋。這一天和任何一天都冇什不同。有巡邏的士兵,有操練的士兵,有休整的士兵。集市有賣小麻花的,有賣蜜餅的,還有一枚五銖大錢算一下未來丈夫長什模樣的。黃河兩岸停了大小許多船,船家有關係好互相打招呼的,也有關係不好夾槍帶棒的。天氣這樣好,河水也這樣緩,溫柔得渾然不像黃河了。今年雨水不豐沛,這些船家聊起天就會說,天氣轉冷,水漸枯了呀。但這也冇什不好,小陸將軍往返上下遊,又總在河邊打仗,那不發水肯定是好事嘛……他們就這樣一邊不停將物資或是士庶兵卒往返從兩岸運來運去,一邊聊著天,直到有個人眼睛很賊地高聲喊了一句。“那是劉阿九的船不是!他今早才奔著西邊去,怎現在就折返回來啦?”船家紛紛抬眼去看,立刻又有人幸災樂禍了,“偏他愛出風頭,必是自恃跑得快,在水撞了神,因此纔要返回來修的!”那條船很新,又輕又巧,跑得確實很快,倉亭津的守軍一見了便連船主船伕一並征用了,為他們往返濮陽和延津送信之用。這支守軍名聲好,後方送上來的錢糧又足,因此不白征用這條船,給的賞錢也比別的船都豐厚些,旁的船家的確看它有點兒羨慕嫉妒恨。但當那艘船順流而下,飛速地來到他們麵前時,河兩岸的船家都吃了一驚。覆了生牛皮的船艙上插滿了箭矢,船舷上帶著數道傷痕。這些船家當中有河盜招安的,如何看不懂那些傷痕是鉤索拖拽船舷造成的,立刻驚呼了一聲!“劉阿九!你這是遇了劫船的河盜不成?!”那船主用細布裹了腦袋,看著狼狽至極,聽了這話,立刻歇斯底大喊起來,“冀州人在濮陽兩岸建起水寨,封了河道了!”那些船家各個都驚呆了。“咱們占著下遊,小陸將軍占著上遊,他們是從地長出來的船不成?!”……地自然是長不出船的,但地能長木頭,對許攸來說,有這東西就夠了。許攸是個很聰明又很愛偷懶的人。他要結硬寨打呆仗,不光是為了堵死陸懸魚野外迂迴作戰的可能,還為了一步步絞殺整個劉備集團的空間,所以他得逼陸廉過河,也得送自己的軍隊過河。上遊下遊兩處渡口都在陸廉手,正常人想的是怎打下一處渡口,許攸不是。他要改造濮陽旁的河岸。因此他第一個要結的不是陸地上的營寨,而是這兩座水寨。彷彿是上天也要他建此功勳的明證,今秋不曾發水,河水漸枯,修水寨的難度也就大大降低了。民夫砍伐了無數的木頭,一根根地運到河邊,打樁子,修柵欄,建箭塔,除了幾艘從濮水運過來的小船之外,許攸根本不準備調青州的船一路逆流而上來支援他。笑死,冀州家大業大,烏泱泱的民夫什造不出來?直接下水大量木排,鋪上木板,士兵也不用當水軍操練,在上麵跑來跑去如履平地,再在箭塔上架好強弩,配好鉤索,最後鐵索攔住河麵,想過河可以,船留下啊!儘管倉亭津的信不曾送到陸懸魚手中,但她也很快得到了這個訊息。許攸鎖了黃河,對她來說,後勤的糧草補給想送上來就非常麻煩了;對張超陸白等人來說,這不止是麻煩,更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危險之中。袁紹有船,雖然不在黃河主乾而在青州,但隻要看一看冀州人這個手筆,所有人就都明白了,對袁紹來說,一切物質上的難題都不是難題。這位河北雄主的難題在於,如果他從濮陽這渡河,他的兵馬所在位置是無法向任何人遮掩的,於是陸廉可以立刻衝過來和他進行野外決戰。這顯然是不明智的,所以冀州人仍然需要渡口。大量的渡口,大量的船舶,將整條黃河都變成他們運兵運糧的天然防線,這樣一來,冀州軍可以出現在黃河南岸的任何一個地方,自然也可以將營寨從兗州一路修到青州去。陸廉就算是兩條腿跑成四條腿,也決然追不上這支兵馬。這個謀略大量消耗資源,因此稱不上高妙。——它甚至可以說是樸實無華的。陸懸魚坐在中軍帳,耷拉著肩膀,佝僂著腰,腦袋一點一點的晃了半天,晃得下麵的人看得直髮愣,不明白這位數度能在死地絕境中走出一條生路的名將怎一聽許攸修了水寨,就這番模樣。但田豫突然就歎了一口氣。於是幾個武將全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這不是一個軍事問題,這是一個經濟問題。……一遇到經濟問題,將軍是會露出這種村頭打架打輸了的狗子的神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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