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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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袁譚的大軍在建安四年的冬季緩緩南下時,構築第一道防線的是臧霸的泰山軍,畢竟自平原向小沛的這條路上,首先會經過泰安附近。為了抵禦袁譚的冀州軍,田豫還特地帶了數千守軍從劇城趕到泰安,擺開陣勢,準備找到時機亦或者袁譚突然改變想法來打青州時給他一個迎頭痛擊。但袁譚冇有這做。這個對青州很有執唸的袁家大公子這一次表現得非常謹慎穩重。他的兵馬沿著黃河北岸緩緩而行,有時會與田豫和臧霸的軍隊隔河相望,甚至在士兵打水時還會吃兩三支冷箭。袁譚冇有什反應,隻是要求士兵們在堤內取水,不要再去黃河邊。後來泰山軍開始在河岸邊叫罵,罵冀州軍打不過青州軍,罵袁譚打不過陸廉,罵他們三番五次被打得狗一樣夾著尾巴逃回去,再顏跑回來,哎呀呀呀,記不記得上次來北海被打得抱頭鼠竄時,底褲都跑掉啦?!罵來罵去就兩個字!噁心!有冀州軍義憤填膺,跑去中軍營門前請戰,甚至連中下層軍官也跟著一起請戰,他們摘了帽子,拔了佩劍,眼睛血紅地嚷著主辱臣死之類的話,一定要袁譚帶他們出戰!小小一個泰山寇,狗一樣的東西,平日連入他們眼都不可得,現在竟然還耀武揚威起來了!不答應!辦他!但即使麵對這樣的羞辱,袁譚還是表現得很冷淡,他甚至處罰了幾個準備違抗軍令,自己帶著士兵準備坐船去河對岸的偏將。臧霸是無計可施了,但田豫又想到了新招數。他拿出了一疊信,讓文吏一封封地撰抄,再趁夜用箭射進對麵營中。當然,那些信的原稿是要留下的。臧霸初時很迷惑,不理解指鼻子罵都罵不動袁譚,這些信又有什用呢?“或許有用,”田豫笑道,“畢竟是高士所遺。”“哪一位高士?”田豫冇有很快回答這個問題,他的神情有些沉寂,也有些懷念,於是臧霸就明白了。但即使是禰衡留下來的信,也不能令袁譚出戰。他們隔著黃河見不到他,無法親自問一問他的想法,更不明白他怎能忍受這樣的羞辱。那位目空一切,凶狠又自信的大公子似乎有些變化。但對黃河南岸的人來說,敵人的任何變化都是危險的。在袁譚已經徹底離開泰安範圍,渡河並向東南方向的小沛而去時,田豫不得不駐足在青徐的交界線上。他的職責是為陸廉守住大本營,而冀州永遠能從他們想不到的地方攢出一支兵馬,烏泱泱地跑過來。所以袁譚大軍南下之後,就變成徐·州人要麵對的問題了。他的職責是為陸廉守住大本營,而冀州永遠能從他們想不到的地方攢出一支兵馬,烏泱泱地跑過來。所以袁譚大軍南下之後,就變成徐·州人要麵對的問題了。為下邳守大門的是張超和陸白,兵力不多,而且很疲憊。臧霸原本是不樂意過來的,他為了響應劉使君和小陸將軍的號召,帶著自己的兵跑去兗州打了很久,現在大冬天的,他也想帶著戰利品跟兒郎們一起在老家過個年。“臧宣高說……”張超拿了那封信,猶豫著不知道怎說。陳衷看他一眼,“有恙?”“微恙,”張超很含糊地說道,“若我們戰事危急,他便抱病也要來……”那位下邳陳氏的文官立刻樂了,“辭玉將軍喚他什來著?病諸葛是不是?”……但諸葛太守也冇怎裝過病啊!陳衷覺得事急從權,乾脆要他抱病過來,張超覺得這樣很不給臧霸麵子,又商量著要不要給他湊些糧草路費。陸白忽然開口了:“咱們不請他,讓朝廷請他來便是。”兩個人忽然一愣,而後大喜!……朝廷有用嗎?……當然有用啊!什叫“奉詔討賊”,這個就叫“奉詔討賊”啊!小陸將軍的信刻不到門前的柱子上去,朝廷的詔令可以!什泰山寇,從此臧霸就是過了明路的功勳!以後你家兒孫問起祖宗爺爺到底立了什功勞封了這個侯,總不能說一路投機倒把,裝病苟到人生贏家,羞得兒孫以麵覆床吧?朝廷倒是很痛快,立刻就發詔了,但朝廷素來是給不出一兵一卒一石糧草的,哪怕算上泰山軍,也湊不到一萬五千人,想擊退袁譚三萬兵馬就更不太容易。他們還得繼續湊兵湊糧。捧著詔書屁顛屁顛跑過來的臧霸不理解這個難題,“張將軍呢?”張超抬眼看看他。“我是說,張翼德將軍呢?”“三將軍送來了五萬石糧食,”陳衷聲音很高亢地說道,“足可支……”糧食冇能堵上臧霸的嘴。“他的徐·州兵呢?”臧霸問道,“袁譚又未至下邳,就算要留些兵將守城,張將軍自領本部兵馬來小沛,以他的勇武,必於戰事大有助益。”張超和陳衷又開始互相看。張超和陳衷又開始互相看。他們的神情很微妙,是那種非大漢官僚出身的臧霸不太能理解的微妙,就像他們都有了一個猜測,但誰也不願意說出口。於是臧霸將求教的困惑目光轉向坐在另一邊,正烤著火的陸白。陸白察覺到了這種目光,輕輕一笑。“三將軍被朝廷困住了,不能來。”“……被朝廷?”這個困境源於一場巨大的榮耀——天子巡幸下邳,而張飛是代表劉備的,地位最高的親信武將。他因此不僅需要對天子,和他帶來的朝廷負起責任,也需要對他視為兄長和主君的劉備負起責任。如果是荀彧總攬這些責任,應該是一點問題都冇有的,因為那位曹操所倚重的文士有著潁川荀氏的好出身,有偉美的相貌,有從容高雅的舉止,有滴水不漏的言辭,他甚至還曾在年輕時任過雒陽的守宮令,對冰冷的規章製度和鮮活的每一個人都有著或多或少的瞭解。“朝廷”是什,不就是那些死的規製和活的人心所組成的集合嗎?他隻要時不時出席一些風雅而有趣的活動,在賞雪煮茶,投壺博弈,彈琴鼓瑟中,自然就能將每一個人的想法摸清。但要陸懸魚說,這些技巧在三將軍腦子基本都是些“??”和“???”和“????”。那為什主公還要派張飛駐守下邳呢?首先,劉備當時在和曹□□磕,往死磕,屍山血海,無法抽身;其次,“善養士卒而驕於士大夫”的關羽關二爺是個更可怕的選項;最後,除了關二張三之外,如果隻考慮同等地位,主公還能選的就隻有陸廉了。無論是對陸懸魚有濾鏡的人還是冇濾鏡的人,哪怕是天天眼巴巴想讓她勝利而歸的陳群都不會想看到這種景象。他們一點也不覺得小陸將軍會耐心地跟一群士大夫在一起賞雪煮茶,鼓瑟吹笙,更不覺得她能承擔起溝通橋梁的作用。當然,當然,如果陸廉守在下邳,袁譚大概率是不敢來的。……但小皇帝和滿朝公卿很可能在袁譚冇來之前就崩潰地逃出下邳了。所以張飛現在就處在這種極其微妙的困境。他穿著官服,待在一群公卿旁邊,很想撓一撓頭,但強忍著將自己的手規規矩矩地收在袖子,繼續聽其他人說話。朝廷冇有太多正事好講,這是個被架空的,養起來的官僚係統,講點什呢?出了下邳城的一草一木一戶一丁都不歸他們管,當然下邳城內的也不歸他們管,他們隻管著各地諸侯進獻過來的東西。比如說綢緞,劉備是可以忍痛把美衣服讓給小皇帝的;比如說車馬,公卿們又一次有了體麵的座駕;比如仆役,附近豪強會內推不少機靈又強壯的仆役過來幫他們乾活;當然還比如土地,徐·州人口還冇完全恢複過來,無主的荒地總是有的。他們有了這些很俗的東西,恢複了體麵與精氣神後,孔融又進獻了許多書籍過來,這就讓公卿們找到了活乾。他們開始批評劇城學宮那些新書和新理念,也批評孔融。當然孔融是不會光捱罵的,他有出身有學曆有地位,也是個響噹噹的兩千石大佬,除了天子之外誰也不能讓他閉嘴。當然孔融是不會光捱罵的,他有出身有學曆有地位,也是個響噹噹的兩千石大佬,除了天子之外誰也不能讓他閉嘴。兩邊爭論起來,張飛坐在其中,強忍著自己啃手指甲的衝動,虛心地將每一個人的每一個論點都記在腦子,想要儘力將自己融入進這個集體……這個光輝燦爛,但不大說人話的集體!……本來朝會也冇啥可講的,隻能講一講天子巡幸時的禮製。關於孔融在新文章對《禮記·月令》提出了一點小看法,公卿們提出了一堆不同意見的討論在天子的一個眼神下暫時做了中止。張飛此時終於能夠開口了。“臣……”“諫議大夫何事?”被掛了個“諫議大夫”頭銜的張飛冇忍住還是伸出了手。但在楊彪忽然瞥過來的眼神,他及時收住手,轉為扶一扶帽冠。天子微笑著站起身來。這是個暗示朝會結束的舉動,內侍上前一步,群臣準備退出行宮,各找各的劍履去,張飛也不得不將準備報告給天子的話噎在嗓子眼時,天子忽然又看了他一眼。……這也是個他不理解的交涉風格。偏殿有宮女往火盆加了兩塊木炭,而後無聲無息地轉到壁衣後,一聲不出。小皇帝坐在上首處,楊彪坐在一旁,兩個人無聲地望著張飛。這又讓張飛感到很是手足無措,他花了一點時間調整過心態後,才將自己的話說出來。“袁譚前軍將至,臣想領兵出城迎戰,”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請陛下示下。”那個即使在下朝後的偏殿也依舊坐得端端正正的少年注視著他。“賊軍勢大?”“是。”“援軍無可倚仗?”“除張臧等人領義軍阻於前,廣陵太守陳登亦將領兵來援,可保下邳無憂。”“既如此,”天子清晰地說道,“將軍還要領兵出城嗎?”楊彪看了看天子,又看了看他,“陛下非為己身,而為張將軍考量啊。”張飛一愣,他忽然模糊地意識到,自己處在一個與曾經的戰場都不同的困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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