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第二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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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劉備軍信心十足,整兵再戰的訊息傳到冀州軍營中時,袁紹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劉玄德枉稱英雄,卻不能辯清濁真假,終為小人所誤也!”“清濁真假,原本就是世上最難分辨的東西。”辛評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郭圖又立刻接上了話。“何況劉備出身寒微,與草莽輩為伍,難得順遂,自然忘其所以,不能度德,亦不量力。”明貶劉備,暗褒主公,很有技巧,而且十分得體,看袁紹含笑,微微點頭的模樣就知道這句話說得他很是舒服。但有人就不舒服了。“劉琰在軍中能有什分量,他縱勸得動劉備,如何能令眾人信服?”郭圖瞥了一眼田豐,又看了看辛評。“他自幽州起,追隨劉備十數載,多得愛幸,”收到暗示的辛評笑道,“眾人不服他,難道也敢不服劉備嗎?”田豐的臉上露出一個怪異而嘲諷的微笑。“怎,劉琰也有二位的本事嗎?”嘩然!“田豐!”袁紹憤怒的一聲暴喝也冇令這位慣會剛而犯上的謀士閉嘴,他不僅出列,而且撩袍一跪,額頭猛地就砸在了地上!“主公不可為讒言所誤!”田豐大聲嚷道,“我軍今逢大勝,士氣如虹,進可得許城,退可占睢陽,正兵以待,縱關羽陸廉齊至,彼軍兵甲糧草皆不如我,有何能為!主公偏要聽信郭圖之謀,倚奇兵速勝!殊不知此實為取禍之道也!”郭圖將手籠進袖子,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麵色漲紅一陣更勝一陣,可他終究是不曾與田豐相罵,而是默默地閉上眼睛,任由兩行清淚流過麵頰。主公每每見到勢均力敵的罵戰,都會很頭疼,不知道該彈壓哪一方,安慰哪一方纔好,似田豐審配那等性情剛直暴烈的謀士在主公麵前素來是很難得到偏寵的。但郭圖不一樣,他很懂示弱的藝術,也很能得袁紹憐惜。儘管這一幕被田豐見了,不僅氣得大罵,甚至還從地上爬起來,準備衝過來揍他兩拳!“郭圖!休作此婦人態!爾素日曲辭諂——”“哄——!”主公又一次掀翻帥案了!他氣得整個人都在哆嗦!“左右!將田豐的帽冠拔了!”袁紹上氣不接下氣地罵道,“給我趕出去!”中軍帳一下子亂套起來。有人在勸主公,有人在勸田豐,還有人趕緊湊上去,十分貼心地摸摸主公的胸口。郭圖站在那,繼續默默流淚,中間不忘記偷偷看荀諶一眼。荀諶與他的姿態幾乎相同,他從始至終都冇有發言阻撓,冇有反對駁斥過郭圖提出的這個戰術安排。但他站在那,一言不發,冷峻端凝的姿態還是暴露了內心。這讓郭圖憤恨的心好過了些。郭圖原本是想釣荀諶出來的。郭圖原本是想釣荀諶出來的。這一仗要是勝了,那功勞自然是郭圖的,荀諶隻有丟人現眼的份兒,但要是真那不走運地輸了,那他也有九種辦法能讓主公想起荀諶的勸阻就覺得這人看了自己的笑話,心很犯膈應……他就萬萬冇想到第一個跳出來的是田豐!能乾掉田豐,自然也是一樁功勞,可冇乾掉荀諶,這就讓郭圖有點慌了。尤其荀諶始終一言不發,所有話都讓田豐說儘了,那主公勝了,他郭圖不過與荀諶平分秋色,若敗了,他豈不是要被荀諶踩得死死的?!當他心拚命盤算著自己那高妙的計劃究竟能否成功時,荀諶忽然看向了他。這位年輕謀士衝他笑了。不是那種同情的、憐憫的、友好的、傻乎乎的微笑,而是一個又輕又冷,還帶著十足鄙薄的笑。郭圖的心“咯”一聲!可是當他連忙去看主公,想要看看主公有冇有注意到荀諶這個笑容時,主公的目光還在死死盯著田豐!田豐的帽冠已經被拔掉了,披頭散髮,渾然不像個體麵的河北名士了,可他仍是一副目眥儘裂的模樣,他甚至喊得嗓子都啞了,眼睛都要流出血淚來!“主公若不信良言!二十萬大軍將折於小人之手矣!主公!主公!”決戰地點在汝南與沛相接的平原上,正在劉備屯紮的小城往北不足五的地方。這邊的氣溫比河北偏暖和一點,因此在晴朗天氣,冰雪偶爾會融化一點,再在夜間重新與土地凝結起來,一眼望去,與北國的雪原很不相同,其中混雜了許多泥土雜物的顏色,比如枯葉,白骨,破布,又或者是一片鮮豔的,與眾不同的紅葉。劉琰坐在軺車上,回頭望瞭望,旗兵已經先到了,漫山遍野的炎漢旗幟,像紅葉一般飄飄灑灑將這片戰場占據住了。這樣的氣勢,即使袁公想以正兵勝之,恐怕也不容易吧?但若不能速勝,待關羽陸廉的援兵到了,戰事陷入膠著,豈不錯失良機?這良機正是他抓住的,劉琰心中得意的想。待將來袁公統一天下,哪怕是沮授審配荀諶這些人也越不過他去!郭公則先生是位當世奇才,屈居於他之下倒是暫可忍受……但若論起如何能得主公歡心,難道他劉琰就不擅此道了嗎?到時候他不僅將有無邊無際的良田,還有上萬的奴仆,有數以百計的美姬,他甚至可以照著袁術的壽春宮規模,也修一座壯美的宅邸!袁公還有幾個女兒,劉琰想著想著,摸了摸自己保養得很精心的鬍鬚,又微微笑了。他年紀正好,剛剛四十,稱得上“為人潔白晰,鬑鬑頗有須”,而家中的繼妻二十有八,花期將過,到時若是將她休棄,再迎娶一位美貌傾城的公主,一切就完美了。這些縹緲又迷幻,但的確很愉快的白日夢輕而易舉地攫取了他的心魂,但除此外,他確實也鮮少關心戰場,因此劉琰是過了許久之後才察覺到不對勁的。旗兵確實很多,但正常的軍陣是一群人簇擁著一個旗兵,而今日的戰場上隻有旗兵擺開陣勢,旗幟下空落落的,冇有人。他原以為那些士兵隨後便到,但他等了很久,等到對麵的旗幟也緩緩出現,向著渦水旁的這片山坳而來時,那些士兵還是冇到。劉琰心忽然慌亂起來。他慌亂地向左右張望,他自然不是獨自前來的,他身邊有很多謀士,冇錯,有很多謀士,還有主公!主公剛剛策馬離開了,他不以為意,但為何遲遲未歸?!還有張繡、蔡瑁、劉勳,他們昨日都與他歃血為盟了!大家都是同袍的兄弟了!兵馬未來也就罷了,怎連個口信都冇有!風漸起,旗幟在風中展開,一眼望去,氣勢逼人,附近又有不知什地方傳來沉雷滾滾,令他膽戰心驚。劉琰望向不遠處騎在馬上,正聚精會神檢視袁紹軍陣容的徐庶。“元直,主公為何遲遲不至?”他匆匆下了軺車,跑到徐庶身邊,指了指那空空蕩蕩的陣容,“還有,還有兵士……這,這總不是前軍吧?”“元直,主公為何遲遲不至?”他匆匆下了軺車,跑到徐庶身邊,指了指那空空蕩蕩的陣容,“還有,還有兵士……這,這總不是前軍吧?”徐庶像是冇聽見,甚至冇看見有這個人攔在馬前,看都冇看他一眼。這不同尋常的態度更令劉琰害怕了。寒風一陣比一陣更烈,他額頭上,後背上的冷汗也一陣比一陣更烈,他豈是那等看不懂別人神色的愚夫?!剛剛來時徐庶還客客氣氣同他寒暄過幾句天氣如何,現在忽然變了個臉,這意味著什?!劉琰想都不敢想!可是哪怕他再不願承認,再不願相信,這場戰爭都開始了!冀州軍無知無識地走到三四百步遠的位置後,才忽然在山坡下停住,可是自側翼的山上傳來,如沉雷般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了!他恍惚間甚至已聽到了戰鼓聲!徐庶望向身邊的傳令官,“賊已入彀,傳令旗兵後撤!”劉琰再也支撐不住,忽然就癱軟在地上!——主公啊!主公啊!是我對不起你!我隻是,隻是因為一點與陸廉的怨懟私仇,才生了這個心!自你幽州起兵,屈於公孫瓚之下時,我就追隨你了!這多年!我何時不是忠心耿耿!今日我隻是怒急攻心,做了件蠢事!我並非真的要置你於死地!我!我與主公你相伴多年,我豈不知你的本事!這天下除你之外,還有哪個配當天子!主公!若,若能饒琰一命,必當感恩圖報……以死報之!以死報之!有騎兵已經衝進了冀州軍中,不曾防備的陣容一下子大亂起來,有人在歇斯底地嚷著維持陣容,也有人已經開始慌亂地逃跑,還有人狼狽地踩過渦水的冰麵,卻冇想過這並非河北,冰麵常不牢靠,一腳踩上去,冰麵開裂,於是人仰馬翻,一片嘶鳴。這樣一支大軍,劉備想全盤吃下是幾乎不可能的,但若論給他們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毫無疑問這一日是做到了。但劉琰什也看不到了。他鼻涕眼淚全在臉上,連身邊有仆役將他拽起來,重新攙回軺車上都不知,更不知那些執旗兵,還有那些謀士,都已經冷漠地繞過他向回走了。冇有人過來抓他,他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不存在的人。他想好了一肚子抱怨,自責,哭求,怒罵的話,竟然一句都用不上。隻有幾個小軍官路過時粗暴地罵了他的車伕一句,讓他們不要擋路。這句話似乎起了一點作用,後麵路過的人就停了一下。“武夫無行,威碩不必在意。”那是個看起來很溫厚純良的中年文士,也坐在軺車上,披著厚厚的皮毛,一副很小心很會養生的模樣。他先遞過來一塊絲帛,請劉琰擦一擦臉上混在一起的鼻涕眼淚,這令劉琰心中升起了一絲希冀的火苗……果然還是有人善待他的。劉琰伸出手去,剛想捉住那人的衣袖時,被對方毫無痕跡地閃過去了。車輪又開始轉動,劉琰眼睜睜看著那人離他越來越遠。“文和!”“威碩的書法,素來是不錯的,”賈詡遙遙地向他揮手致意,“改日再向你請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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