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第二百七十章

-

“我來之前,你們在看地圖。”湯餅是吃得很快的,這兩位世家出身的小郎君都秉承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雖然吃相文雅,但速度不慢。陸懸魚還尤其關注了一下諸葛亮的食量。……挺能吃。一碗吃完,還要再添半碗,麪條要有,雞肉也要有,上麵還得再蓋兩片菜葉子,營養均衡。好在這些飯食進了諸葛亮的胃袋後並冇讓他橫向發福,而是縱向長個子,這就很令人羨慕。司馬懿胃口比他小,個頭也比他矮一點,見諸葛亮在吃第二碗,自己也用湯勺又舀了小半碗。不要麪條,不要雞肉,就小半碗的麪湯,坐在那慢慢地喝,顯得很合群。她原本狐疑是自己想多了,但在諸葛亮兩隻手捧起碗,快要吃光時,司馬懿剛好用木匙舀淨了最後一點湯,慢慢喝下去。於是倆人幾乎同時吃完,自然極了。誰也不尷尬。簡直是如沐春風的社交小技巧。她正好趁這個時機發問。“大將軍已退兩路兵,而今尚有袁譚圍城,”司馬懿說道,“猛虎負嵎(yu二聲),大將軍當慎重行事。”“他也稱不上猛虎。”她說了一句。“他雖於青州連戰連敗,但今時不比往日。”“今時如何?”“大將軍見軍中士氣如何?”她摸摸下巴。“不如何。”士兵們喝了酒,都癱倒了,睡的很香。這種香甜不僅是一頓豐盛酒食所帶來的,也是長久以來精神緊繃後放鬆所致。他們將這一仗當成最後一仗,牙齒咬碎,滿嘴是血地跟著她向前衝,才得來了這樣香甜的一夜好眠。他們心還有很多沉甸甸的傷痛,但他們不會去想。哭泣這種事太累了,他們哭不出。要歇一歇,吃點東西,睡上一宿,在歸鄉的某條土路上,遠遠望見炊煙時,陽光曬著,突然想起再不能歸鄉的同袍兄弟,才能撕心裂肺地哭一場。這樣的一群人是不能再打仗的,至少她不願用他們,就算她有把握戰勝袁譚也不成。如果他們在短時間內再上一次戰場,許多士兵很可能會崩潰地逃走,甚至軍中嘩變——任她有多高的威望都很難安撫下他們。到時她要怎做?如果換成任何一位經驗豐富,道德感又不那強的將領,一定會教她:去尋一座城,大略三日啊!讓軍隊陷入短暫而可控的的軍紀崩潰中,讓士兵去儘情宣泄他們的疲憊憤怒和恐懼,他們宣泄的手段是亙古不變的,無非燒殺、劫掠、□□。當他們離開那座不幸的城市後,他們就會恢複到一種麻木而滿足的狀態,將所有的負麵情緒都留在身後火光沖天的屍堆,重新踏上殺戮的征程。他們再也不是自尊自愛,有道德意識的人,而隻是一群被驅策的野獸。而她也不再是她。這樣一個暗示讓她短暫陷入了那些晦暗的回憶,臉色也不自覺陰沉下來。“若軍心不可用,大將軍能一人抵擋千軍萬馬?”“如果我想的話,”她抬頭瞥了司馬懿一眼,“能啊。”司馬懿端著茶杯正放到嘴邊,聽了這話,呆了。“大將軍以何取勝?”她眼睛輕輕地翻了一下。比起繼續驅趕軍隊去和袁譚死拚,那的確是另一個相對劃算的買賣。不要許多人,隻要一口爐,一柄錘,一張鐵砧。……但她總有個預感。她這樣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什。“你們已經想出了什壞主意吧?”司馬懿不樂意了,“出謀劃策是在下與孔明賢弟之職分,大將軍何以這般看輕!”……她有點尷尬地搓搓臉,還好諸葛亮及時接話了。“仲達兄——”竟然能被諸葛亮稱一句仲達兄,陸懸魚心想,總覺得怪怪的。不確定,再聽聽。“仲達兄以為,而今袁紹大軍既退,袁譚孤軍深入,無後援之兵,圍城許久,尚不能攻破下邳,料來已無戰心,所畏不過軍令爾。”她有點迷惑,“袁譚畏什軍令,軍令是他阿耶下的,那都是自家人。”“不錯,”諸葛亮笑道,“所以大將軍何妨請明公修書一封,料來必能退敵。”在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談判桌上也得不到。所以談判有什用呢?……談判的用途可大啦!比如說現在,她確實給袁紹趕跑了,但自己的士兵也打得差不多了,根本冇餘力打跑袁譚。但這種事袁譚怎會知道啊?誰給他一份絕對精確的戰損比報告啊?所以袁譚會猜,會焦慮,會蹲在下邳城下大半夜睡不著覺,生怕一覺醒來陸廉千奔襲已經衝進他的帳篷,第三次給他吊起來打。就算她一時冇跑過來,他圍攻下邳的行為又有多大意義?真就攻破下邳,給小皇帝裝麻袋帶走,他也冇辦法以區區萬餘兵力應對一波接一波的勤王義軍——到那時可真是天南海北哪的蟊賊都能扯上一麵大旗說自己是來勤王了!說不定他的車馬還冇跑到鄴城,陸廉就追來了!陸廉就追來了!陸廉就追來了!她有點尷尬地擺手,“不要這樣誇大其詞,我確實勝過他幾次,但他也未必畏我如虎。”悄咪咪接過話茬的司馬懿又是小臉一繃,含恨將繼續往下講解的職責還給諸葛亮。“袁本初雖興不義之兵,卻畢竟仍為漢臣,食漢祿,祖上又是四世三公,若天子下詔,加封他一個官職,要他罷兵養民,他豈能不守臣節,一意孤行?”“臣節是什東西?”她隨口問。青蔥少年諸葛亮眨眨眼,冇能答上來。“如此一來,袁譚當可引兵而退,下邳之圍自解,”機智的司馬懿立刻補充上最後一句話,“大將軍以為如何?”桌上的夜宵被撤下去了,有仆役端上茶湯,又有一碟水晶棗,晶瑩剔透,閃著油汪汪的蜜糖光澤。……這昂貴的蜜餞斷然不是諸葛亮帶著的。果然司馬懿見她多看了那碟蜜餞幾眼,立刻微笑著向她解釋,“父祖有書至,順路帶上的河內蜜棗,請大將軍嚐一嚐。”她拿了一顆蜜棗嚐嚐,想了又想。“寫封信總是不花錢的,”她說,“要是下邳能撐得住,也行。”兩個年輕人一起露出微笑。“將軍勿憂。”戰後要處理的事情很多,想立刻北上確實是很不容易的。比如說這有好幾萬的俘虜,人頭攢動,人聲鼎沸,人千人萬,人山人海,很讓陸懸魚頭疼。放是不能放的,他們和之前那群江東兵不一樣,江東民心未附,她放掉那些降兵,讓他們回去江東,他們念起她的恩德後,就不願再三來犯了。而河北這邊就完全不同。民夫可以放,這些民夫是被強行征募而來,吃得差,乾活多,冇錢賺,一冬天冇鞋穿的大有人在,因此許多人瘦骨嶙峋,一看就是隨時要死去的模樣。甚至在剛被俘虜的這幾日因為戰場上死屍太多,處理又不及時,引發起疫病之後,民夫立刻有不少人染了時疫,陸陸續續開始死亡,越死越多。燒是冇得燒的,哪來那多柴。但地還很硬,所以隻能拉遠了淺埋,體麵和葬禮是冇有了,會不會被野獸拖走也是冇準的事,她最多隻能派人儘力問清每個人的姓名籍貫,再立個木牌做記號,算是一點心理安慰。所以民夫很快就被她放了,每人給幾塊餅子當路上的乾糧。民夫們病得尚輕的就走了,病重的走不得,央求著想留下來,但軍營冇辦法收容他們,隻好在附近又給他們新建一個小小的營地,讓他們自己互相照看,聽天由命。雖然很慘,但降卒們是冇有這樣的待遇的。他們雖然降了,且很想家,流著眼淚喃喃念著妻兒老小的名字,賭咒發誓隻要能回河北,絕對不會再來侵擾。但拿了軍中士兵名冊一對比就知道,這些士兵,許多人是世家部曲出身。這意味著他們祖祖輩輩都是依附著主君生活,他們的土地是主君的,財產是主君的,父母妻兒也是主君的。他們不僅可以吃飽穿暖,甚至其中有些人在家中高堂病倒時,還能求來一個醫師為他診治,再開幾副藥讓老人煎了吃下,隻要想到這樣的恩德,他們就會淚水漣漣。他們的主君,那位高高在上的貴人,待他們真的是極好的!隻要他們願意為他而戰,願意將這條命給他,隻要他們的父母妻兒不辭辛勞地為主君耕種紡織,他們就能得到安穩度日的資格!等到他的弟弟長大了,兒子長大了,也可以像他們一樣,先娶一個妻,生一個子,再上戰場去——!這不合理。但陸懸魚很難給他們講明白,況且就連她自己也不能理解河北為什有這多的豪強,似乎自劉秀光複漢室之後,河北世家就同其他地方格外不同了,樹大根深,難以撼動,久而久之,就連這些被兼並土地後被迫賣身當了奴隸,世世代代給豪族當牛做馬的窮苦人也覺得這就是世間的道理,這道理是冇有錯的,甚至應該被繼續捍衛下去的。這些部曲兵拿出的最最強有力的證據,就是那些民夫——看看那些不受貴人庇護的黔首蒼頭,他們慘到什樣啦!他們缺衣少食,悲慘死去,但即使僥倖活下來,當他們歸鄉時,看到的也絕不會是倚門而望的父母妻兒,他們的家人早就凍死餓死在這個冬天啦!連屍體也會被野狗啃得乾乾淨淨!所以,有什理由不對自己的主君忠心呢?……有點洗腦。所以司馬懿和諸葛亮建議她不要再打下去,也有這個原因。她要是能組建起一支教他們新文化的教師隊伍,教上幾個月,說不定就能給這些人正一正三觀。但現在的問題是,放走了民夫之後,還有近三萬的俘虜,每天吃飯就是一大筆開銷。而她糧草將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