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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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越前學的那些跟當前場景的適配度實在不高,穿越過來之後雖然也在讀書,但以個人水準論,恐怕還不如麵前半大的溫藥師。

溫驚梅無可奈何,隻得遵令行事,就幾部常見的經典中抽了幾句話詢問,溫藥師的應對雖然說不上多精彩,卻也算是有問必答。

在這個教育資源格外有限,大部分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的年代,像溫藥師這樣的水平,已經足以混上一個吏員的職位。

溫晏然點點頭,問:“你也快束髮了,就冇起個大名麽?”

溫藥師本想說老師準備在自己出仕前給她起一個正式的名字,話還未出口,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領悟到了天子話中的某種可能性,直接跪下:“多謝陛下賜名。”

溫晏然一笑,也不推拒:“既然如此,你就叫溫循罷。”

——這個名字是她在評論區中看到的,在某些支線中,溫氏宗室中會有一位名叫溫循的大忠臣,不過此人雖然忠心為國,但在所有出現過的劇情支線結局中,結局上都保持住了相當統一的慘烈風格。

溫晏然穿越後還特地調查過此人,但可能是因為“循”字比較普通,哪怕把範圍限定在宗室內部,叫的人並不少,很難確定誰纔是評論區中提到的目標人物。

不過她現在早已經知道,在不同支線中,很多人物的命運都會發生可以稱得上天翻地覆的變化,今天隨手給小輩取了這樣一個名字,萬一能蝴蝶掉另一個溫循當然是意外之喜,就算蝴蝶不掉,也冇什麽壞處。

昔日的溫藥師,今日的溫循再次謝恩——溫晏然既是溫氏的族長,也是天下百姓的君主,當然有資格以家長的姿態來給她賜名,而且對溫循來說,今日得到的不止是新名字,也是一個出仕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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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循因為家貧,平常住在她老師位於安平坊的宅子當中。

她的老師姓宋,名為宋昂,是宋侍中的族弟。

宋昂知道學生進宮後,心中一直惦記此事,等人回來後,第一時間將溫循喚了過來,仔細詢問今天的情況。

溫循想了想,道:“天子性情寬而不縱,有明主之姿。”

宋昂笑:“你不是說並未跟陛下說幾句話麽,怎麽敢輕言天子性情?”

溫循:“陛下雖不曾與我多言,但看身邊近臣們秩序井然,就知天子必定與先帝不同。”

宋昂看自己學生一眼,點了點頭,末了又提醒了一句:“既然知曉天子寬而不縱,就要格外小心些,你馬上就要入仕,切記一定謹言慎行。”

溫循稱是,又道:“今日陛下給我取了一個名字,叫做溫循。”

宋昂聞言,微微一頓。

他本來也想在學生出仕時,替對方取一個大名,而心中取定的字,也正好就是“循”字。

而宋昂之所以這麽想,是看出了學生心中所願,希望對方能循道而行,不負少年之誌。

可天子卻也同樣為她起了這個名字……

宋昂想,之前曾聽族中其他人說,新帝有察人於微之能,想來此話絕非虛言。

從學生這邊瞭解過基本情況後,宋昂轉身便跑到族兄那邊,跟對方進行了一些有關家族前途的交流,獲取了進一步資訊的宋侍中總算下定決心,把侄子宋南樓喊了過來,仔細講解了一些出仕的訣竅。

宋·不想做官·南樓:“……”

他此前之所以屢屢拒絕朝廷征召,當然也是得到了家族默許的,宋氏世受周室大恩,就算溫家那群人當真失了天下,也不可能再事二主,可厲帝又實在不是一個值得輔佐的皇帝,宋侍中心灰意冷之下,難免對朝廷之事有些不大熱衷,雖然自己一直冇有棄職而去,對族中小輩也不免多有放任,這樣一來,有朝一日當真天下大亂,他身為侍中,固然要隨天子殉國,小一輩的孩子們說不定反倒能保全一二。

第32章

宋南樓對長輩的態度心知肚明,卻冇想到叔父今天突然改變了主意。

厲帝已經駕崩好幾個月了,宋侍中的變化肯定歸結不到他身上,那就隻能是因為當今天子溫晏然。

宋侍中不但提點侄子做官的要訣,還諄諄告誡對方要端正心態:“世間英才何其多,若陛下最後並不曾取中你,勿要心生怨憤,隻在家中好生讀書,若是派人征召你入朝,則要竭誠事君,切莫再像以前那樣輕佻無狀。”

宋南樓有些猶疑:“叔父如此叮囑,是擔心禁軍像對待董氏那樣對待宋氏嗎?”

看叔父態度如此熱衷,他稍微有點懷疑,是不是因為天子此前展示過手中的武裝力量,宋氏纔不得不稍微敷衍一下對方。

宋侍中聽見侄子完全錯誤的猜測後,反倒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不過以宋南樓對自家長輩的瞭解,對方必定不是擔憂燕小樓會對宋氏如何,而是有些躊躇,不知是不是該效仿那位禁軍外衛統領的強硬風格,教訓一下家中不聽話的小輩。

宋南樓:“…………”

他算是對自己當前的處境算是有了明確的認知。

不過宋侍中不愧是朝中老臣,很有預見力,剛剛提點完侄子冇太久,宮中就傳出了宣召宋南樓的旨意——正常情況下,宋南樓一個世家出身的年輕公子,就算宮中貴人有意見他,也得提前幾天告知,給對方一點時間做準備,不過那位傳旨的內官也笑嗬嗬的表示,宋氏是傳世大族,跟皇室也算世交,所以這次不算正式拜見,就當是天子請宋氏的公子去宮中吃一頓便飯。

宋家這邊自有人請傳旨的內官去喝茶,宋南樓本想多問叔父幾句有關天子的事情,卻看宋侍中一臉嚴肅地向他走近,繼續自己之前冇說完的叮囑:“你平素在建平鬥雞走狗,我也不曾深管,但陛下如今正是該有誌進取的年紀,你切莫做那些諂媚君上的事情!”

“……喏。”

宋南樓無奈俯身一禮——麵對就算天子沉迷玩樂也會果斷責任歸結到自家親侄子頭上的叔父,他現在真的有些相信新帝是一位極有明君之相的君主了。

知道晚上要進宮後,宋南樓就抓緊時間梳洗了一番,等到了時辰後,隨內官一道往太啟宮走。

他雖然不是在朝的官員,也風聞過一些事情,據說當今天子跟先帝不同,性情安靜溫和,不喜鋪張,從登基到現在,一次都冇去過桂宮跟瑤宮那邊,就算召臣子進宮,也多在西雍這邊設宴。

提著羊皮宮燈的宮人在前引路,目的地果然是西雍宮,宋南樓被引入側殿當中,見到了麵容介於兒童與少年之間的天子,對方雖然身量未足,但氣度沉穩,簡直比先帝更像一個已經加冠的成年人。

宋南樓恪守臣節,並不往天子的方向多看,當下按禮拜見,至於禦座上的溫晏然自然不會有任何顧忌,光明正大地打量這個來自宋氏的年輕人。

其實她本來冇想那麽早召見宋南樓,但從天桴宮那邊得知此人以前多次拒絕過朝廷的征召後,心內就忍不住起了一絲好奇——從穿越到現在,她一直十分相信那些從評論區獲得的劇透,很多決定也是基於相關的劇透內容做出的,結果基本也都得到了符合預期的反饋,然而傳言中的宋南樓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跟“溫柔隨和”扯不上關係,反倒很有些少年人的桀驁不馴。

溫晏然忍不住有些懷疑,那些有價值的評論裏頭,是不是也混雜了一些可信度不那麽高的判斷?

畢竟當代網友,皮一下也很正常。

她看著麵前的宋家子,對方麵容俊朗,一身未出仕學子的標準白衣,身姿挺拔如修竹,整套拜見動作流暢自然,堪稱無可挑剔。

“宋四郎出身建州宋氏,想來自然家學淵源,如今朝中缺員眾多,不知宋四郎可否為朕解憂?”

溫晏然冇多寒暄,很乾脆地表達了想征召對方給自己乾活的意思。

宋南樓再度俯身一禮,恭恭敬敬道:“蒙陛下不棄,草民願效微勞。”

溫晏然微微揚眉。

她看著麵前的少年,覺得哪怕以最嚴苛的態度進行挑剔,對方的表現也冇什麽令人不滿的地方,完全看不出有什麽桀驁不馴之處,相反還挺溫柔隨和,既有世家子弟的自持,也不顯得過於冷淡。

溫晏然略略思索,感覺自己稍微有些明白為什麽會出現評價跟本人對不上號的緣故——不同人在不同的人生階段當然會有不同的表現,與宋南樓同時代的人,隻能對他當前的行為舉止做出評價,而讀者的評論卻是通過整部作品表現總結出來的,當然更加貼近宋南樓的本性。

想來對方此前屢屢拒絕朝廷征召,多半是因為正確地瞭解到了厲帝本人的治國能力,覺得跟著這樣一位主君很難發揮應有作用,反倒有可能累及家門,才選擇了保全自身,至於溫晏然,雖然也把成為昏君當做自己的職業目標,但至少到目前為止,表現得都還比較含蓄,而且他年紀尚輕,在青春叛逆期的時候都那麽有禮貌,等再長大一些後還可能不溫柔隨和嗎?

宋南樓能感受到來自禦座上的注視,以及瀰漫在空氣中的無形壓力。

他昔日也曾麵見過厲帝,兩相比較,果然還是如今這位更有帝王之相。

溫晏然以世交的身份召人進宮,態度自然隨和,冇讓宋南樓保持行禮的姿勢,就笑著給人賜了座,然後跟這個被劇透過的聽話臣子,聊了聊民俗風氣。

宋南樓出身世家,對人對事自有一套判斷方式,他在建州交遊無數,又常外出,見識自然廣博相對而言,皇室子女雖然居於整個大周的中心,但久居深宮,正常來說就算嫻熟於經史,見識方麵也會差上不少。

但溫晏然不同,她在經史上水準平平,但很多外麵的事情,卻彷彿親眼所見一般,言之必中。

宋南樓想,難怪叔父如此看好,由小見大,如今這位皇帝當真可以算是天授其能了。

就在此時,宋南樓看見一位宮人走入殿中,回稟道:“十一殿下正在殿外。”

溫晏然微微頷首:“帶十一娘進來。”

宋南樓本來有些疑惑天子召自己見麵時,為什麽要讓十一殿下在場。

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瞭解答——

溫晏然笑:“朕聽兄長說,宋氏棋畫雙絕,朕的妹妹一向有心進益,可惜朕不善弈棋,不知宋卿可願與她手談一局?”

哪怕來之前叔父冇有再三叮囑,天子問得如此客氣,宋南樓不管是從情理考慮,從君臣名分考慮,還是從禁軍佩刀的鋒利程度考慮,都不可能拒絕,當下十分隨和地答應了下來,老老實實地坐到了隻有垂髫之齡的溫緣生對麵。

溫晏然在心中暗暗點頭,覺得比起建平城中的傳言,果然還是評論區的總結更加靠譜一些。

宮人擺好棋盤,讓兩人對弈,而天子則在一邊閒閒觀看。

溫晏然穿越前其實學過一段時間的圍棋,但水平很不如何,基本也就勉強能看懂棋盤上的勝負而已,至於宋南樓,倒不愧是世家子弟,琴棋書畫方麵的基礎極其紮實——他冇有一上來就全力以赴,而是先跟皇十一女有來有回的下了一會,才掐著時機贏下了那一局。

溫緣生放下黑子,從木榻上跳下,先向邊上人行了半禮,才道:“阿姐,是我輸了。”

溫晏然微笑:“你年紀還小,已經算是下得不錯。”

考慮到她自己的弈棋水平,溫晏然這句話說得絕對真心實意。

宮人們把棋子收好,此刻已到晚膳的時間,溫晏然親自牽著妹妹的手,帶她一起入席。

天子說是以世交的身份喊人過來做客,全程居然當真隻是聊了聊家常,下了會棋,然後吃了頓晚飯,宋南樓本來以為溫晏然多少會考校一下自己的學識,但一直到出宮,對方都不曾提及此事。

宋南樓有些茫然地回了家,跟他一起到家中的,還有宮裏的賞賜。

笑嗬嗬的內官送到宋氏府上的除了兩盒玉製的棋子之外,還有一張禁軍騎都尉的任免文書。

宋南樓看見任免文書時,感覺糾結了半天的思緒豁然頓開——他潛心研習兵事的事情連家中都少有人知道,天子當然不可能提前得知,那就證明,對方是在自己進宮的那段極短的時間內內做出的判斷。

宋南樓長歎:“僅旁觀一局棋便能知人,枉我素來以弈棋之能自負,如今想來,隻有陛下這樣的,才能算是真正的國手!”

他出身世家,所學都是經世治國之策,當然也有想要出仕的念頭,然而內心一直覺得溫氏諸人都並非值得效忠的對象,便一日比一日桀驁不馴起來,然而在見過溫晏然之後,那股積鬱在心腹中的不得誌之意,倒是消磨了不少。

宋家四郎在接受朝廷征召成為騎都尉之後,師氏的師諸和也跟著做了前者的都尉副將。

兩人年紀相仿,有著相似的興趣誌向,又都成長於建平城中,彼此自然相熟,宋南樓算是少數幾個知曉師諸和真本事的人,當下對天子看人的眼光愈發欽佩。

師諸和跟友人確認:“弟之任命,當真不是兄長所薦?”

宋南樓點頭,又低聲補充道:“陛下當日其實也不曾考校我,隻是讓我與十一殿下下了一局棋而已。”

第33章

兩人麵麵相覷,目中都有些驚異之色。

具備一定程度文藝造詣的人,總是特別容易用自己的水準來衡量別人。

宋南樓自己能從琴音棋路中對旁人做出一定判斷,就特別相信天子也是用同樣的方式得出的結論。

師諸和道:“既然弟被點為都尉副將,這便回家收拾一二,以便隨兄長出征。”

宋南樓看了麵前的友人一眼:“你不是不願出仕麽?”

他這話說得很含蓄,如果說宋南樓不願出仕,還有點保全家族血脈的意思在,那師諸和不願出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不太上溫氏這群人。

師諸和笑笑:“弟確實不願,然人生在世,總該有養活自己,不論是以務農為生,還是以俸祿餬口,都是養家之道。”又斂了斂衣袖,正色道,“且弟對兵事雖不甚解,但平素多蒙兄長照料,亦願助兄平息地方。”

宋南樓看著友人,對方自謙不解兵事的樣子,讓他想起了說自己不善弈棋的天子,默然半晌,終於誠懇道:“諸和話不用說得太早,以我所見,你必定能與陛下君臣相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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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晏然並不知道自己的任命在建平城內兩位年輕俊才的心中引起了多大的波瀾,而且跟宋南樓想的不同,她其實是擔心被評論區總結為“不會打仗”的師諸和缺乏軍事上的才能,才把他安排在了在心中更靠譜一些的宋四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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