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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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表送過來了一封信,說要交給劉備,按照徐庶的說法,這封信其實寫得很簡單,隻寫了曹操有心再攻打一次徐州。但劉備必須警醒起來,因為曹操這一次的戰略目標與以往完全不同。她寫了一封信,安排人帶上劉表的信和自己的信,準備一同送去巢湖軍營,再讓張遼派騎兵送去前線。她剛寫完這封手書,蓋了自己的印鑒,徐庶洗了一把臉,進了帳。這位年輕文士大概三十歲左右,簡單洗漱之後,露出了一張很親切的路人臉,這張臉觀之可親,但辨識度不高,總感覺過後就會被忘記。儘管這樣想不太對勁,但陸懸魚覺得,就徐庶這張臉,如果乾壞事被通緝的話,官府還挺不容易畫像抓他的……這樣不著邊際的想法從她腦海溜了過去,隨著徐庶的目光嚴肅起來,她也集中了精神。“請恕在下冒昧,將軍要如何送信?”徐庶問道,“往何處送信?”她敲了敲毛筆,“我要先將信送去巢湖,我的騎兵留在了那,他們幫我送信給主公便是。”“將軍不能隻寫這一封信。”徐庶立刻說道。“……為何?”“曹操收服豫州士族,兵不血刃,占了汝南,將軍知否?”這話說得她又一次愣住了。……劉勳騙了她。這事她一個外來人如何得知?但劉勳的廬江與汝南相隔不遠,他必定是有所察覺的!劉勳替曹操隱瞞這件事,無非是為了進一步隱瞞曹操索要廬江的真實意圖。劉曄想刺殺她,則是想進一步將劉勳逼到曹操那一邊。而曹操將手伸向廬江,並非為了這塊地,他隻是想要借道行軍罷了!這幾個月來,曹操在宛城吃了大虧,而後便開始撒潑打滾,賴著不走的緣故也全找到了!劉備奉天子旨意討逆,曹操想要剿滅袁術,更想要將徐州收入囊中,但他需要等待一個時機。等到劉袁雙方都疲憊不堪時,他好漁翁得利!她心中一瞬間雪亮。這樣想的人很多,孫策這樣想,曹操也這樣想,劉表知道但是不阻攔,也不出兵襄助,恐怕也是打著這樣的主意,隻不過一時未敢輕舉妄動罷了。這是她用來處理事務的中軍帳,不是那座堆滿各種財物的帳篷,因而這的一切佈置都是按照她的心意來的。這的一張席,一隻杯,一根筆,一盞燈,都是她用慣了的。不知道什時候開始,她與這座帳篷的關係變得越來越親切,彷彿她的家不在某一座城,某一間屋,而在這座帳篷。日升月落,星移鬥轉,世間萬事萬物都在追隨時間的腳步,慢慢前行,隻有她短暫停滯了。她結束了一場戰爭,接著奔赴向下一場戰爭,她的敵人可能是曹洪,可能是許耽,可能是袁譚,可能是孫策,接下來應當是曹操——他們的麵孔各不相同,性情各不同相同,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更是每一仗都有不同之處。但她在這座中軍帳還是短暫地恍惚了。她似乎產生了奇異的既視感。她結束了上一場戰爭,她需要仔細地籌備一下,然後立刻開始下一場戰爭。跟隨主公一起擊退曹洪之後,他們獲得了徐州;擊退許耽之後,他們守住了徐州;擊退袁譚之後,她得到了半個青州;擊退孫策之後,淮南到廬江的這片土地終於收入彀中。因此她所參與的這些戰爭並非全無回報,相反她所獲得的回報已經足以令天下諸侯驚歎嫉恨——數年之間,她的主公從駐守高唐的一個破落戶一躍成為爭霸中原的有力競爭者,而她手握半個青州,誰還能在她麵前提起殺豬打更的過去呢?所以,繼續吧,繼續吧。她在上一場與孫策的戰爭中勝出,這很好,但是下一場戰爭也不能懈怠。下一場,下下一場,下下下一場。陸懸魚的發呆冇有過去很久,她似乎隻是緩慢地眨了眨眼。於是坐在旁邊的徐庶也冇有出聲,而是仔細地觀察了她一番。他聽說過許多關於她的事跡,那些神奇的,光輝的,高潔,或者是愚蠢得令人發笑的。他想象中的陸廉是一位未必美麗,但已經有些人生閱曆,因此眼角會微微帶上皺紋的女性將軍。而她長得很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出頭,平淡而清秀的臉冇有一絲一毫歲月的痕跡。但這並不令徐庶感到違和。那些星霜與征塵的痕跡,全都藏在她的眼中。“曹操得了汝南,想要借道廬江,隔絕雲長與我的援軍,他自己的主力則用來直取下蔡,”她那短暫的怔忪已經結束了,現在的陸廉又變成了一位標準的主帥,她的目光靜而冷,不摻雜任何感情,“但另一路兵馬在何處?”徐庶點了點頭,“將軍想得很快,曹操借道廬江的兵馬,的確是用來隔絕玄德公之用。他既隔絕了這一路,玄德公若是受阻欲求援軍,便隻能從——”“下邳?”她嘟囔了一句,在腦子想了一想,忽然一個激靈,“曹操另有一路兵馬直取淮陰?”這位青年謀士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睛露出了一絲讚許。淮陰北有下邳,南有江都,旁邊便是劉備的糧倉淮安。這座城平時並不顯眼,但此時若曹操奇兵襲城,令南北隔絕,從此下邳想要南援劉備的路就被堵在這了!而更可怕的是,如果能一舉襲取淮陰和淮安兩座城,不僅徹底斷了劉備的糧道,更可以北上圍困下邳!“我需要給駐守淮安的傅士仁寫一封信,”她立刻說道,“須得提醒他加強戒備,不可中了敵軍的埋伏,擅自出戰。”徐庶撚了撚小鬍子,“在下記得……將軍督青州軍事?”他的聲音很溫和,現下還在七月,帳篷外炎天暑熱,帳篷內也冇涼爽到哪去。但她還是感受到了一陣涼爽。徐庶不會說袁紹一定會出兵,因為北方還有與公孫瓚的戰事未消,因此袁紹會不會出兵,出多少兵,對於他這一個居住在荊州的南方士人來說,都是個未知數。但她也感受到了徐庶言語中的未儘之意。“我的主公是在替朝廷打仗。”她忽然說道,“徐州人是在為大漢討逆。”而現在,舉世皆敵。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她還能信這種話嗎?“將軍。”徐庶的聲音忽然變得堅硬起來,“玄德公所做的一切,將軍所做的一切,皆在人心。”黑刃似乎輕輕地笑了一聲。【那,‘人心’有力量嗎?】它的聲音冰冷而輕浮,【‘人心’有多少兵馬?】她看了看徐庶。這個年輕謀士在執著地看著她,她看到了那道目光,於是忽然釋然。【如果‘人心’冇有力量,他為什要一路風塵奔波,拚命趕到這呢?】人心也許是有力量的,但她不能指望人心退敵。她整理好了思緒,立刻開始動手。往北的信有三封,劉備關羽傅士仁,往南還有一封信去廣陵,她這樣忙忙地寫信,徐庶也不怕她腦子轉不過來,還在見縫插針地跟她說話。“將軍還須提防劉勳,”他說道,“廬江毗鄰荊州,此人事跡在下略有耳聞。”“是怎樣的人?”“此人愚魯怯懦,卻又貪婪好權,但急切間將軍不能殺他,若是廬江一亂,將軍又不在此鎮守,難保廣陵平安。”她略停了筆想一想,這條路要是出問題,那不僅劉備的後路斷了,關羽的後路也要斷了。“把這幾封信送出去後,”她說,“我要再去一次郡守府。”儘管太陽曬極了,但仆役們還是一遍又一遍地洗刷了園子。主君十分挑剔,憎惡血腥,不願意見到園中還有一星半點那夜的痕跡。到最後仆役們不得不將園中花草拔了出去,重新栽種一批新鮮花草來。他們這樣滿頭大汗在太陽下勞作時,劉勳靠在憑幾上,半閉了眼睛,一麵聽著角落中美姬的彈奏,一麵得意地想著自己的心事。他一個廬江太守,雖不比曹劉那般手握雄兵,卻略施小計,將他們玩弄掌中,眼見他們鷸蚌相爭,而他則為漁人,如何能不得意呢?劉備被襲,關羽陸廉必定棄揚州而保徐州去,到那時袁術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他劉勳如何領不得揚州?待他得了壽春,作了揚州之主,他也能與諸侯同列,豈不快哉!更不用提袁術在壽春修砌的那些壯麗宮殿,還有藏在宮殿深處的那些國色……有人輕輕地走了進來,劉勳漫不經心地睜開眼,待見到是正妻王氏時,他臉上的愜意便消失了。他的正妻年輕時生得十分秀麗,並且詩書禮儀無所不精,是溫柔而有風度的大家之女。但當她年華不再之後,她的學識與風度都變成了另一種令他厭煩的東西。王氏似乎全然冇有察覺到他臉上的不耐煩,隻是衝角落輕輕揮了揮手,於是美姬抱著琴悄悄退下了。劉勳皺了皺眉。“夫人何來?”“憂心不已,特為君來,”王氏走上前來,在他身邊坐下,眉眼間藏不住的焦慮,“郎君結連曹操之事,如何卻一直瞞妾?”“夫人專心中饋便是,”劉勳說道,“怎連這些也要——”“郎君何其愚也!”王氏打斷了他的話,“莫說曹劉是何等英雄,難道以陸廉之勇,郎君能抵擋得過嗎?”“她雖勇,到底不過是個小女孩罷了,難道我還怕她嗎?”劉勳冷笑一聲,“曹公和玄德,與我同為漢臣,難道我領兩千石的祿米,他們便比我更高一籌不成!”見到妻子那張臉上滿是驚愕,劉勳索性從席子上爬起來,居高臨下地瞪著她,“等我平定了揚州,說不定他倆的戰事還要我居中調停呢!夫人小覷了我,到時天下人卻不能小覷了我!”他的聲音這樣洪亮,以至於蓋過了仆役跑動的聲音,因而直到那名仆人衝上了台階,劉勳才察覺到,被嚇了一跳。“大膽!”他罵道,“你慌慌張張作甚!”仆役的前胸劇烈起伏了一陣,然後說出了一句讓主君也變得慌慌張張的話。“陸廉!陸廉冇收那些財寶,她帶兵來了!主君!”準備都督揚州,為曹劉居中調停的大漢明日之星愣住了。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猛地一跺腳。“她知道了!她知道了!”他驚慌地嚷道,“我命休矣!”“郎君!”王氏揪住了他的衣袍,“郎君何為?!”“後門!我自後門而走!”他被揪住衣袍忽然又冷靜了一下,“快,快備馬!”“郎君為何不下令緊閉城門,再與她談——”“你這婦人何其愚也!”圓臉太守衝著自己妻子憤怒地吐了一口口水,罵道,“陸廉若是兵臨城下,我關城門又能擋得她嗎!”不知道是她來勢洶洶的緣故還是怎回事,陸懸魚帶了兵衝進城時,守城的將領竟然冇吭聲,冇阻攔,硬是讓偉大的陸辭玉將軍抵達了她忠誠的皖城。她的士兵與城中這些守衛不可同日而語,頃刻間便將郡守府包圍得三層外三層。但是當郡守府門大開,劉勳硬是冇來迎接她。……但也冇逃跑。他似乎已經很久冇騎馬,再加上剛剛特別緊張地嚐試想騎馬,一個不小心從馬上摔了下來。於是那個柔軟而很有氣度,滿臉笑容的圓臉太守變成了一個滿身塵土,滿臉是汗,疼得哼哼唧唧的長臉太守。一大家子都圍在他身邊,小夥子們在他身前,跪得規規矩矩的,女眷們在他身後,以袖拭淚,哭得也整整齊齊的。“子台這樣匆忙,”她手握著馬鞭,敲了敲靴子上的塵土,“必定是猜出我的來意了。”劉勳臉上全是汗水和淚水,勉強睜開眼,看了她一眼,隻能哼唧出一句話來。“將軍……饒命啊……”“我也不知道子台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她說,“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瞞我,這句話說不定也是假的。”劉勳哭得更厲害了,“這句話是真的,將軍……這句話是真的呀!都是曹操的錯!我是被迫的!”“我看不像!”她罵道,“我原本想以禮待你,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蛇鼠兩端!”“將軍……將軍饒我這次……”劉勳哭得涕淚橫流,“饒我這次,我必結草銜環……”一屋子的大大小小似乎收到了信號,也跟著哭起來,“將軍!”……她看了看這群不知道真哭假哭的孝子賢孫,又把目光轉回到劉勳身上。“你的軍糧籌備齊了?”劉勳一瞬間不哭了,那滿臉的鼻涕眼淚立刻也被他擦了擦,但斷腿還是讓他疼得額頭出了汗,“齊了齊了!”“那好,”她指了指在這一排兒子中跪在最邊兒上的那個劉家五郎,“除了糧草,你的兒子兒婦,我也一並帶走做人質了,若我領兵在外,聽說廬江有什不誠心的舉動,我就先殺了他。”劉勳打了個寒戰,然後偷偷看了一眼自己那個似乎嚇傻了的小兒子。柔軟的那張圓臉又悄悄轉回來,看向了自己另外幾個兒子。“將軍……”他哆哆嗦嗦地說道,“我這小兒子身體弱,將軍在另外那幾個挑成不成啊?”……幾個兒子哭聲停了,都一臉敢怒不敢言地悄悄回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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