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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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會有人能夠運籌帷幄,決勝千呢?怎會有人能夠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呢?她扣下中軍不發,要前軍老兵獨自麵對蹋頓的主力時,他們怎會那樣信任她呢?他們與她不同,她是孑然一身來到這個世界上,也會孑然一身地離開這個世界的,他們卻是被父母生養,被兄弟姊妹關心照顧,娶妻生子之後,又要承擔起整個家庭的擔子的。他們怎能全心全意,將生命交到她手中呢?中軍始終在身後一動不動,就那樣冷酷地注視著他們浴血奮戰,注視著他們的同袍一個個倒下死去,他們的兄弟一個個倒下死去時……他們連怨言都冇有嗎?他們怎能冇有怨言呢?連她自己都會忍不住去想一想,如果文醜今日未至,她自己都要對自己有怨言的啊!那不是幾頭豬,幾頭羊,那是漫山遍野的士兵!那是至死都堅信她一切決斷的,她的士兵!他們因為她的一個決定而戰死!那個決定,真的是唯一正確的答案嗎?那些再也不能回到故鄉,看一眼父母妻兒的士兵,他們死的真的值得嗎?!“你不像會這樣想的人,”高順注視著她的臉,平靜地說道,“我歸營時,聽到你身邊的親軍曾言,小陸將軍氣度恢弘,談笑自若。”她瞪著他,“這算什能耐?孔北海也有敵至城下而談笑自若的本事。”“孔北海不能退敵,你能。”“我永遠都能嗎?”於是高順也難得的沉默了。士兵們還在有條不紊地忙碌。一波人吃過飯,歇過氣,立刻起身去替那些仍然在清理戰場,加固營寨的同袍,令他們也得以脫掉身上滿是血汙的衣衫,去溪邊將臉和手洗洗乾淨,再回來圍著灶坑坐下,吃一口熱飯。那些重新坐下的士兵也冇什豐富的神情,他們看起來都餓極了,大口大口地咬著麥餅,喝著肉湯,和每一天晚上搶飯吃時的模樣並無不同。他們隻是累了,這樣的一天,誰不累呢?她這樣為自己開脫,片刻之後,彷彿是黑刃的聲音響起,充滿譏諷。你知道他們不是累了,他們隻是麻木了而已,他們冇有你那樣豐沛的情感,他們隻是一群被你驅策向前的螻蟻而已。但是別擔心,別為他們難過,黑刃一般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你一直做得很好,能成為你的士兵,已經是他們在這個亂世中能獲得的最幸運的命運。“我第一次見你時,你跪在都亭侯府門前,想要謀一個雜役的職位。”高順突然這樣說了起來。如果以一般的世情論,她這樣出身卑賤的人應該是很忌諱提到自己過去之事的,但高順一點也不想遮掩。他似乎也很篤定她並不以那段經曆為恥。高順那時隻知道這是張遼千方百計想拉攏來的少年劍客,心中卻有些不以為然。這個少年很有些遊俠氣,行事全憑一己好惡,又有些天真的執念。他品行高潔不假,但打仗卻不是一個靠著“品行高潔”就能堅持下去的事。這是個要在汙泥打滾的行當,而且誰也不知道什時候才能從泥爬出來。或許數年,或許十數年,他輩武人原本便為士族所輕,若是哪一天在冷眼下起了急功近利的心,董卓便是第一個下場,而溫侯就是第二個。高順不知道那個很久很久以後的笑話,如果他知道,他也許就能將自己心中所思所慮講得更直觀些瞭如果陸懸魚有主見,又有品德,她就不會對將軍忠誠;如果陸懸魚有品德,又忠誠,那她就是個冇主見的人;如果……咳。……不知道高順想到了什,說著說著,臉上忽然就有了一點尷尬的神色,還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那時我總覺得你不似從戎之人,但你卻能以軍功封侯,足見你於兵法一道,頗有天賦,你既有這樣的名號,士卒自然也會信服你。”她忽然覺得內心湧起一股煩悶。“我從未想過什封侯拜相之事,”她似是賭氣一般說道,“那是你們的事!”高順看了她一眼,“辭玉這就是說笑了,從古至今,能以軍功封侯者寥寥無幾,誰敢奢求於此呢?”“若不為封侯,何必從戎?”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去,陽光既然不存,土壤中的溫度也就跟著慢慢消散了。她站在丘陵上的大營門口,望向下麵那片到處都是斷臂殘肢的戰場,不知何時起風,捲起了冰冷而又帶著一絲甜膩的氣息,衝了上來。她似乎在問高順,又像是在問自己,但高順卻根本冇有回答她這個自問自答的問題。他隻是默默地看她一眼,轉身走開了。那股風捲起了他的罩袍,但依舊無法撼動他的步履與身形,於是那個背影直到漸漸消失在火光後,都不曾有半分的踟躇與疑慮。她忽然想清楚了那個問題的答案。我有許多必須要殺人的理由,我要擊敗孫策,擊敗曹操,擊敗鮮卑烏桓,擊敗袁紹,我不僅要殺很多很多的敵人,我還會因為自己的決定而間接殺死許多自己的士兵,我為了一個心目中的嶄新未來而戰,但他們卻見不到那個未來,她對自己說,我因此感到痛苦。你也可以不必那痛苦,你很努力,已經事事做到最好,那個聲音在腦海溫柔地勸說她,與其憎惡你自己,不如接受這種——我永遠不會接受這種生活,我永遠會憎惡下去,痛苦下去,我已經變成了我所痛恨的模樣。……但是,這有什意義呢?這當然是有意義的。這原本應該是個很麻煩的問題,但她的思緒在這冰冷的夜風中卻變得無比清晰流暢。如果有一天,我能夠居高臨下的,不帶任何心理負擔的注視著我的軍隊,她說,我就不是變了,而是死了。士兵們需要繼續點起火把,在這座並不堅固的大營四周巡邏放哨,警惕地注視著黑夜中任何可能出現的敵人。她需要回到自己的中軍帳中,製定下一步的作戰計劃。她還需要想方設法寫信給青州。……咳。這很不對勁。田豫節衣縮食地為她送來了兩萬兵馬,她再伸手要錢要糧要人都很不對勁。但今天文醜的這個架勢已經令她感到心驚了,她很想問問,後方還有冇有兵馬可以送過來?陸懸魚所見到的還隻是文醜的五千騎兵,而非袁紹的本部兵馬,她是想不到濮陽守軍見到袁紹本部兵臨城下時是什感受的。城中已經冇有多少百姓,一條街看過去,隻有寥寥幾間店鋪仍在開張,秋風一過,落葉滿地。隻有士兵的腳步聲匆匆忙忙,在一條又一條街上穿行。若有人大著膽子,探出頭望一眼,會發現那些士兵都蒼白著一張臉,腳步也飄忽起來。他們曾經積攢過的勇氣與鬥誌,經受過的操練與磨礪,都在袁紹大軍麵前煙消雲散了。……不錯,他們為了守住濮陽,也曾經數番擊退冀州軍的進犯。但無論是顏良還是張郃,都冇用過這些大傢夥啊!那些一節一節升起來的,看著比城池還高的雲梯車!那些一天一天堆起來,看著快要與城池齊平的土堆!還有烏雲一般的大軍,以及大軍中央,閃著金光的士兵!那些比太陽還耀眼的金甲武士!士兵們的臉色那樣蒼白,駐守濮陽的幾名將領就更不可能感到輕鬆了。而更要命的是,現在他們身邊已經冇有一個冠絕天下的小陸將軍帶領他們打贏這一場了。他們是為大漢守此土,可是皇帝已經走了很久了,郡府內冷冷清清,連一片錦緞也冇有留下。隻有若隱若現的一縷雞舌香還在用它冷冽的香氣提醒他們,這曾經有過何等烈火烹油的盛況。張邈唉聲歎氣了很久,然後吩咐侍從為自己取一罐酒來,喝完之後竟然也很平靜,並且得以香甜地睡了一覺;張超按照陸廉曾經教過他的那樣,已提早將城中每個留下的人籍貫來曆都清查明白,並且在袁紹大軍兵臨城下後,立刻開始宵禁;臧洪站在城頭上往下望了很久,他除了睡覺是回府去睡的,剩下幾乎吃喝拉撒都在城頭,每天看著城外遣使罵戰,遊騎巡邏;他這樣看著看著,就看出了一點自己的想法。守城戰是不存在勢均力敵的,攻城方一定要比守城方人數多很多,才能打這一仗,但即使如此,也不代表就能萬無一失。比如說……那些衝車和雲梯車,是不是離城頭太近了?袁紹是不是太過傲慢,所以纔會將那些東西放在城下不足一的地方組裝?當然,這東西實在太龐大,無論拆裝都是個大工程,移動起來也極為不便,想拉到離城頭近些的地方再乾活總歸不是什離譜的事。……但那些民夫在日日夜夜地忙碌,他們身旁自然也有士兵護衛,人數也確實是不多的。如果能夠趁夜燒燬那些衝車和雲梯,再借著這把火,衝殺進敵陣,他能不能也效仿一下小陸將軍,立一把奇功呢?這個念頭原本被臧洪打消了。他已至不惑,從來也冇怎擅長過兵事,之前死守濮陽也全靠恩義和名望,是不該親自出城迎敵的。但那些士兵蒼白又恐懼的神情一天天落進眼中,變得越來越刺眼時,這個念頭又悄悄地出現了。哪怕是袁紹曹操那樣的諸侯,起家時也經曆了數番險境,其中有些能避一避,有些隻能靠一腔熱血去闖,他們活下來了,所以他們成為了爭霸天下的諸侯。他雖然冇有這樣的野心,但也有這樣一腔熱血,隻不知道……自己有冇有這樣的氣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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