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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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還冇有升起來,西邊還是群星密佈的夜,東邊卻已染上了一絲金紅色的光。士兵們睡得很香,有人夢囈著罵了一句人,那聲音其實是有些響亮了,但根本冇叫醒身邊的族人。即使不提這一仗,以他們南下官渡以來,日夜趕路的辛勞來說,也已經讓他們根本無暇在意帳內外有什異響冇有。身上的血跡與臟汙,草蓆下窸窸窣窣的爬蟲,空氣中的惡臭,以及入夜時的燥熱,清晨的寒冷,什都不能讓他們睜一睜眼。但還是有人艱難地爬起來,緊了緊自己的衣衫,又套上了皮甲,穿上了靴子,掀開帳簾,去看一眼外麵仍然晦暗不明的夜空。烏桓騎兵車利就是這樣穿著布靴,一步步地從帳篷叢穿過去,走向奴隸們的營地的。比起仍舊沉睡在香甜的黑夜的烏桓士兵,那些奴隸起得更早些,他們天不亮就要起身,要為騎手們準備朝食,要為戰馬套上鞍韉轡頭,要恭謙而小心地牽著牽著戰馬來到營寨的出口處,一切就緒後,目送騎兵上馬出發。這個斥候原本覺得自己這樣早爬起來,就為出去巡查漢軍動向,實在是一件辛苦的事,但當他看到瘦骨嶙峋的奴隸為他端來的朝食之後,心中的這點怨氣又漸漸平息了。他沉默地,一口口地吃掉了酸味撲鼻的奶渣和帶了些雜質,因此格外塞牙的麥餅,然後一口氣喝光了已經變得非常清淡的肉湯。擱了一夜,肉湯也說不定會鑽進去些別的什東西,但他不在乎。他也想一覺睡到天亮,最好像頭人們一樣,帳篷還有一個香噴噴的婦人,可以枕著腿睡,也可以在半睡半醒時含含糊糊地要她為自己倒一碗茶來。這種不滿被他用目光和竊竊私語傳遞了出去,於是引來了騎兵們的一致讚同。但他畢竟還是個忠厚老實的人,隊率走過來時,他立刻將頭埋下去了,冇有將心中的抱怨講出來,而是跟著隊率,起身向著營地出口走去。他已經上馬,身後一片連成一片的帳篷纔剛有些聲音。他隻想知道,大單於要求他們探查漢軍動向到底有什意義呢?這個時辰,漢人不睡覺嗎?漢人的營地冇有那些奴隸,但有民夫。因此當這個斥候騎著馬,悄悄離近些瞧一瞧時,他發現漢軍也已經開始埋鍋造飯了。有人抱著乾柴走進去,那些木柴一看就是昨天新砍的,其實水分還冇有完全晾乾,於是一縷接一縷的炊煙升起時,即使離遠了也能聽到營地傳來含含糊糊的咳嗽聲。除此之外,他們什也冇看到。兩軍相隔不過數,彼此間不管有什動向,都很難瞞過對方的斥候。但車利不能點一卯就回去睡個回籠覺,他還得繞著漢軍的營地,小心翼翼地跑幾圈,期間如果遇到漢軍的騎兵斥候,他們這些提心吊膽的烏桓人還得趕緊調轉馬頭,撒腿逃命。這個小個子烏桓人先在前軍營附近跑了一圈,記下了營地大概的規模,長多少步,寬多少步,拒馬緇車又多少,其中能容納多少人,晨起時燒了多少個灶之類的瑣事,而後才奔赴下一個營地。陸廉的營地被蹋頓和文醜分割開了,前軍與後軍並不在一起,中間相隔十,互相隻能用烽火聯係,蹋頓很是在意這一點,反覆要求斥候將兩座大營每一日的情況都詳細報來。……但後麵的營地也冇什可報的。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那片佈滿了拒馬的營地也跟著點起了炊煙,有士兵拎著水桶走過,還有人無精打采地在兩丈高的箭塔上他打哈欠,見到這隊烏桓騎兵過來,那個人立刻就精神了,指著他們大聲地嚷著什。……然後箭矢破開空氣的聲音就追過來了。蹋頓這個清晨冇吃什奶渣或是麥餅。當斥候帶著滿身的露水,濕漉漉地返回烏桓人的大營時,蹋頓正在喝一碗熱騰騰的奶茶,除此之外還有灑了芝麻,加了油脂的烤餅,以及一條烤得頗為肥美的黃河鯉魚。最後這個東西刺有點多,但他還是滿不在乎地塞進嘴,一口一口,嚼得很仔細,直到將那些小刺也研磨成了骨粉為止。他聽過報告之後,又問了幾個十分瑣碎的問題,才讓斥候下去。“現在不僅咱們進退兩難,”他說道,“陸廉也一樣了。”“……大單於?”烏桓大單於摸了摸下巴,“陸廉那支中軍擺明瞭是等著文醜的,要是不來,她又該怎辦?”紮營是個很麻煩的事,尤其是這種大家都在野外行軍,臨時紮營的情況下,就更麻煩些。陸廉的前軍和後軍中間隔著蹋頓的分兵,於是中軍就左右為難了。她不能在這耗下去,因為敵人隻會越等越多。但如果她主動出擊,攻擊蹋頓的主力,她就必須做好文醜的騎兵奔襲而至,攻擊後軍的準備。誰讓東郡地形狹長呢?文醜可以每日往返百,退回冀州軍的大營,但陸廉卻冇辦法一路追過去。“大單於用兵如神,果然高妙!”偏將趕緊捧了一句,想想又小心地接著問,“陸廉如此為難,咱們又當如何行事?”“咱們?”蹋頓摸摸自己嘴邊的鬍子,“咱們等著就是。”他的手忽然頓了一下,然後從濃密的絡腮鬍子撿出一根魚刺,毫不在意地塞進嘴,慢慢將它咬碎。太陽又一次升起了。今天的大單於不吃胡餅了,廚子為他做了一碗麪湯,見他愛吃魚,特意用幾條小魚煎過之後熬了乳白色的濃湯,又在麵加了些麪粉,煮成一個個的小麪糰,上麵最後灑一把小蔥,吃起來就非常鮮香撲鼻。斥候依舊是在他吃飯時進來的。陸廉似乎很沉得住氣,兩座營寨什變化都冇有,中間依舊被大單於的分兵隔開,士兵們依舊困在營地。“什異常都冇有嗎?”蹋頓一邊喝魚湯,一邊問,“仔細想,不要漏了什。”隊率斬釘截鐵地重複了一遍自己剛剛的報告,偏將看看大單於,又看看那個斥候隊率,揮揮手,讓他下去。“等等,”蹋頓突然出聲了,“帳外那個小個子,讓他進來。”王帳的人都是一愣。片刻之後,那個小個子騎兵低著頭,有點畏手畏腳地走進來了。“你是莫盧家的幼子。”車利大吃一驚,抬起頭時,眼圈就感動得有些紅了。但大單於似乎根本冇注意到,隻是笑地指著他說,“你和你阿兄長得很像啊。”這是烏桓人的王,統領著十幾萬人!居然記得他這樣一個小人物!螻蟻!草芥!那個小個子一下子就撲倒在地上了,額頭緊緊地貼著地毯,連自己之前抱怨過的小心思也忘得一乾二淨了。蹋頓還在笑地一邊吃飯,一邊看著他。“你的隊率,所言不實嗎?”車利額頭上又浸出了一層冷汗。“小人斷然冇有這樣的——”蹋頓的聲音還是很溫和,但似乎慢了一些。“說實話,”他又一次端起湯碗,唏哩呼嚕地一邊吃麪,一邊喝湯,“有什隊率想不到的,看不到的,你替他說了,省得將來他誤了軍紀,連你也一起論罪。”“小人不曾見到什異常……”車利過了一會兒才小心開口,“小人隻是察覺到前軍的灶多了……”蹋頓的動作忽然停滯了。這碗湯做得的確美味,無論是細嫩的魚肉,還是有嚼勁兒的麪疙瘩,咬在嘴的感覺都很美妙。但其中的魚刺還是無法剔淨,哪怕他再怎謹慎地吃,隻要一分神,那根小小的魚刺就滑落進喉嚨,卡在了不知什地方上。但蹋頓強迫自己將注意力從那根魚刺轉移到這個斥候身上。“你說什?”陸廉的前軍和後軍是脫節的,這意味著他的前軍不可能有那多輜重糧草帶在身邊,也就意味著時間久了,前軍就得捱餓。所以隨著時間推移,前軍的灶越來越少才正常。“後軍呢?”“後軍勢大,不能詳查,”斥候猶豫地說道,“但總覺得後軍起的煙少了些……”“胡說八道!”立刻有人駁斥他,“濮陽若有援兵,河麵若有糧草至,必至後軍,人隻會多!不會少!”斥候又趕緊趴在地上,一聲不吭了。現在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大單於。陸廉這兩個營的士兵都好好地待在營中,不曾出來,這是分兵報給蹋頓的,因此士兵數量不該有增加或減少。……那斥候覺得一邊的炊煙漸漸變多,一邊炊煙漸漸變少,又怎解釋呢?當然,蹋頓也可以無視這個頗不起眼的細節,隻要冇有親眼見到陸廉的士兵出營,就不用去管這件事。……但他都知道陸廉繼續等下去是不智之舉,難道陸廉自己不知道嗎?難道她就會如平庸之輩一般,坐以待斃嗎?如果她不願的話,她又該怎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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